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惜春記 作者:宇翎 文案 爲了不跟随父母移民海外,率直明朗的向小贤哄骗父母说要跟世交男子季世安订婚。然而,这虚假的订婚最终会否演变成恒久真实的关系? 本小説描述一个少女成长的故事,希望能给予读者爱情以外的啓发。 内容标签: 都市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向小贤,季世安 ┃ 配角:许瑟瑟,贺天佑 ┃ 其它:移民,假订婚,友情,母女关系 ================== ☆、第一章   第一章      四月是最残酷的月份,这是着名诗人艾略特所写的名句。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四月那一点残酷。今天我的心情特别好。对我来说,四月是最明媚美妙的月份才对。   妈问:“你这麽乐,干吗?”   我笑一下,故弄玄虚说:“今天天气好呀。”   妈没好气看我一眼说:“既然你现在心情这麽好,我便告诉你一个更好的消息。季世安回来了。”   我想了想说:“季世安?他囘来做什麽?”   妈说:“回来自然是为了发展事业。难道是为着玩?”   “这真奇怪。你和爸要移民,而他却回流到这儿。这是什麽交换游戏?”   妈不悦说:“什麽游戏?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计划与需要。”   “真的?” 我问,“那麽说,我便可以不用跟你们一起移民。我的计划是要在这里完成大学课程。这也是我的需要。”   妈说:“我要跟你说多少次你才会明白?我和爸爸是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的。到了美国又不是不可以继续念大学。”   “可是,” 我不忿说,“这样子中途转学校,你知道我会失去多少学分?我要念多久才可以大学毕业?”   妈有点无理说:“我不管。总而言之,我不容许你一个单身女孩子留在这儿念书。”   “妈,” 我放高声音说,“多少人把儿女单独送到外国念书?你这理由不能成立。”   妈也有点老羞成怒,说:“别人怎样做是别人的事。我有我自己的见解。”   妈的顽固令我反感。我原本的愉快心情被她完全破坏。   妈显然没有悔意。她改变题目说:“这个周末星期六晚上,我们替世安接风,在饭店订了枱子。”   “这跟我有什麽关系?” 我赌气说。   妈说:“你要出席,所以现在知会你。”   我说:“这又是另一个我没有选择余地的处境,是不是?”   妈说:“你不用装得可怜兮兮。跟世安吃饭有那麽难爲你吗?你也不想想,你小时候总是缠着他。现在长大了,却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我给母亲说得像个冷酷无情的人似的,於是只好说:“谁说我不想见他?吃饭就吃饭吧。”   妈终於眉开眼笑说:“那很好。你到时打扮一下,穿裙子好了。”   呸,我心里想,我爲什麽要那麽煞有介事?打扮?没有那种必要。   星期六晚上,我给妈逼着穿上裙子,在饭店内的中菜厅等待季世安出现。依照妈的惯例,我们比约定时间早到。我看着腕表,秒针滴溜溜前进,一刻一刻走过。时间就是这样被吞噬。我只觉得无聊。突然一阵轻微骚动,我抬头一看,发觉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年轻男子正站在我身旁。我一怔,妈已高声叫嚷起来说:“世安,你来了1   男子拉开我旁边的椅子坐下,然後朝我父母说:“向世伯,向伯母,你们好。”   爸脸上绽开一个衷心微笑,说:“世安,隔了这麽多年能再次见面,感觉真好。你看来成熟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十八嵗的黄毛小子。”   季世安笑了笑,答:“是啊,岁月催人。可是你们两位,却是十年如一日,跟我印象中完全没两样。”   妈聼得眉开眼笑,花枝乱颤说:“世安,你的甜嘴滑舌才是十年如一日。”   我忍不住瞪大眼睛仔细打量面前这个男子。我记忆中的季世安总是T 恤牛仔裤,很跳脱活泼的一个大男孩。面前这个西装笔挺,打扮一丝不苟的英俊男人,轮廓依稀是从前季世安的模样,可是却给我一种陌生感觉。   季世安突然转脸跟我目光相接微笑说:“小贤,你长大了。要是在街上碰见,我一定不会把你认出来。你小时候是可爱,现在却是漂亮得很。”   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妈却受落得很,喜孜孜说:“漂亮是漂亮,可是却是个长不大的女孩,什麽人情世故也不懂,跟从前一样刁蛮任性。”   季世安向我眨了眨眼,然後对妈说:“这是值得庆幸的事。只有生活在幸福中的女孩才能拥有长不大的权利。”   我忍不住瞪他一眼,季世安却若无其事继续微笑。   这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季世安把我爸妈敷衍得密不透风,令两人整晚笑续颜开。我在旁边静静观察,发觉季世安明朗的背後好像掩饰着什麽似的。从前的他开扬坦荡。现在的他看来依然外向热情,可是总给我一种像演戏似的感觉。爲什麽?我只觉得疑惑。   囘家後我听见妈跟爸说:“世安这种才貌双全的男子,爲什麽到了二十八嵗也没有要好的女朋友?季太太不知道多想他早点成家立室。她在电话内拜托我,如果有好的女孩,就赶紧介绍给世安。”   我忍不住掩嘴偷笑。季世安回来了不够四天,他母亲跟我母亲便已经暗生阴谋。看来季世安将会不得安宁。   爸说:“在美国,中国女孩比较罕有。回到这里,选择却多的是。他还用你替他介绍?”   妈说:“可是季太太拜托我,我总不能什麽也不做。给他介绍一两个适龄女子,也不是那麽艰难的事情。”   爸说:“这种事吃力不讨好。我劝你还是算了吧,无谓浪费时间。”   妈却不悦说:“这是我跟季太太之间的约定,不用你操心。”   爸聼後只好闭上嘴巴。我在心里暗笑,等待好戏上场。   果然没多久,妈便叫季世安上我们家吃晚饭。那天晚上出现的自然不只季世安。另外被邀请的女孩子,叫莫蕴仪,大概是妈朋友中的女儿。这女子看来样貌端正,身材姣好。然而季世安礼貌中透着一份淡然,显然对这女孩子没有兴趣。莫蕴仪看来却对季世安甚有好感,眉梢眼角间有一种掩不住的轻奋。我冷眼旁观,只觉得兴味怏然。纵然妈在旁推波助澜,一顿晚饭内男主角和女主角显然没有什麽乐观进展。吃过饭後妈只好使用最後一招,让季世安送莫蕴仪回家。季世安自然不好拒绝。我忍不住有种幸灾乐祸心态,向季世安挤眉弄眼,再加送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季世安先是轻轻皱了皱眉头,然後若有所悟向我抛来一个微愠的眼色。我只对他眨了眨眼,透着一份隔岸观火的轻松。   季世安离去後,妈问我:“你刚才跟世安打什麽眼色?”   我明知故问说:“什麽?”   妈瞪我一眼说:“你别想搞破坏。”   我奇道:“我破坏什麽了?季世安明明对莫蕴仪无甚兴趣,是你硬把他们并在一起。”   妈嗔道:“你懂得什麽?男人跟女人走在一起,并不一定要一见锺情。两个人要放点时间相处才会知道合不合适。莫蕴仪不论样貌学历也是中上之选,世安应该给她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才对。”   我心里却不大同意。如果一开始便没有特别好感,怎样能发展下去?如果没有触电感觉,如何能是爱情?    ☆、第二章   星期六下午,我单独待在家里,却意外接到季世安电话。我理所当然说:“找我母亲?她跟我爸爸外出了,不在家。迟点再拨电话来吧。”   季世安説:“不。我找你。”   我一怔说:“我?爲什麽找我?”   季世安说:“爲什麽不能找你?你从前可是黏着我不放,万能胶似的。”   我有点尴尬说:“那是小时候陈年往事,提来作甚?”   季世安说:“出来跟我喝杯茶。”   我说:“爲什麽?”   他回答:“跟你聚旧,可不可以?再者我觉得有点闷,想找个人説话。”   我忍不住说:“那爲什麽不找昨晚认识的莫蕴仪?我想她一定乐意奉陪。”   季世安低声说:“昨晚你一直在心内揶揄我,是不是?”   我佯装不懂说:“什麽?”   季世安却说:“半小时後见面。”   他说出一个咖啡座的名字後,便啪的一声挂上电话。   我有点诧异季世安竟然会对我这般熟不拘礼下命令。小时候的回忆突然像潮水般涌上心头。我禁不住跟自己笑了一下。是的,我跟他是有这种呼来喝去的交情。虽然我们现在已经年长十嵗,可是有些东西还是没有改变。   半小时後我出现在他指定的咖啡室内,却不见他踪影。我找了位子坐下,等待大约十分钟,季世安才姗姗来迟。我眯眼睛看他,啧啧连声责备:“让女孩子等待的男人真是要不得。”   季世安笑着坐下说:“我以爲你是那种迟到最少二十分钟的女孩子,所以我以爲我来得还早。”   我狠狠瞪他一眼说:“我最痛恨迟到的人,男女皆是。”   季世安突然正色说:“对不起,小贤。跟你通电话之後,要接另一个重要电话,所以才会迟到。我不是故意让你等待。”   我撅了撅嘴,然而还是接受他的解释。   点过饮品,我直接询问:“有什麽话要说?”   季世安瞅着我说:“你的性格真是十年如一日,一点也没有改变,一点也不懂得含蓄之道。”   我皱眉说:“你要见面,就是为了要教训我?”   季世安说:“看到长大了的你,也禁不住感到自己老了。”   我嗤一声笑出来。“这是什麽话?一个二十八嵗的男人竟然说自己老?这种话聼起来太过做作。”   季世安说:“我指的是心境,不是年龄。看着你这种无忧无虑的青春,简直自惭形秽。”   我接口说:“那即是说,我令你看得很不顺眼,对不对?”   季世安笑:“不是。看见你,我的感觉很好,仿佛这个世界还是有美好的一面。”   我聼得有点不明所以,接不上话来。   季世安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眼神透着一丝惘然。过了一会,他改变话题问:“昨天晚上,是你母亲在蓄心积累替我介绍女孩子,对吗?”   我耸了耸肩说:“你觉得是便是。”   季世安俯前凝视我说:“类似事情还是会继续发生,是不是?”   我也正视他问:“你以爲呢?”   这时侍应生把饮品端来,暂时中断我们对话。我啜了口冰冻的草莓奶昔,只感到那香味轻轻流进我心内。   季世安说:“你到现在还这麽喜欢草莓奶昔,真是长情得很。不像某些人,一天之内可以改变喜恶无数次。”   我注视他面前的黑咖啡说:“这种苦涩的东西,有什麽好喝?”   季世安神色奇异说:“你知道吗,生命中一些事情,比这黑咖啡的味道还苦涩。这咖啡的苦,其实轻微得很。”   他的话仿佛充满弦外之音。我忍不住想,这十年内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令他产生这种想法?   季世安突然问:“你有男朋友没有?”   我一怔,然後摇头说:“没有。”   他继续询问:“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怎会没有男孩子追求?”   我没好气回答:“有男孩子追求,不代表我会接受。就像你,那莫蕴仪明显对你很有意思,可是你却一点兴趣也没有。”   季世安聼後笑了笑说:“你说得不错。”   我决定对他坦白。“你母亲拜托我母亲为你介绍女孩子,所以这种相亲饭局看来会络绎不绝。”   季世安点头说:“这也在我意料中。只是我母亲不只拜托了你母亲。她简直是动员了所有的亲朋戚友。”   我忍不住大笑说:“看来你将会忙碌得很,应酬繁多。请好好保重。”   季世安嗔道:“这对你来说是个大笑话。可是,对我来说,却是生活中一种负担。”   我说:“那你想我怎样?就算我能劝服我母亲,我可没有能力阻止其他热心人为你做媒。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你自己快点找到一个亲密女友。”   季世安说:“亲密女友是说找便能立即找到吗?况且,我现在完全不想交女朋友亦不想结婚。就算真的有了女朋友,我母亲也不会放过我。她的目的是让我早点结婚。”   我忍不住有感而发说:“家庭压力有时真会令人透不过气。爲什麽当子女就不能依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爲什麽要让父母左右我们的人生?”   季世安奇道:“你又有什麽好抱怨?”   我说:“我父母八月便要移民,可是我不想跟他们一起走。我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完成大学课程。可是我妈就是不允许。”   季世安说:“你年纪还少,他们想把你留在身边,也有他们的道理。”   我瞪他一眼说:“二十嵗也不算小了。有多少跟我同龄的人单独出国念书?我最好的朋友许瑟瑟就一个人在英国念大学。爲什麽我就不可以一个人留下来?”   季世安说:“你真是觉得你可以照顾自己?”   我说:“我真像那麽低能?二十嵗也不能照顾自己?”   季世安笑了笑说:“你太像个不懂事的幸福小公主。我很难想像你自立的模样。”   我向他怒目而视。   季世安只是微笑。“如果不想走,就要想办法説服父母,让你留下。如果有什麽地方我可以帮忙,便尽管跟我说。我会站在你这一边。”   我瞬间转怒为喜问:“真的?”   季世安点头。“自然。”      自这次见面後,我跟季世安迅速建立邦交。我跟他本来便有长远历史,现在重新相处起来,简直如鱼得水般容易。他跟我诉苦,述説那些接踵而来的相亲饭局,令我笑得前仰後合。   我忍不住问:“给你介绍了那麽多女孩子,你真是一个也不喜欢?”   季世安说:“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现在不想交女朋友?”   我盯着他问:“你不是对女生没兴趣吧?”   他拍打我头顶说:“你别乱想。我可是个正常男人。”   我追问:“爲什麽不跟那些女孩子约会一下?説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反问:“那麽你又爲什麽不跟对你有兴趣的男孩子约会?”   我只好闭嘴。季世安却转换话题问:“关於你的去留问题,有没有进展?”   我摇了摇头说:“妈说除非有一个他们信赖的人答应负责照顾我。除此之外,他们绝对不会放心我一个人留下来。看来我大概没有什麽选择。”   季世安说:“你真要走的话,我会舍不得。跟你相处实在太惬意舒服。”   我说:“不想我走,便好好替我想一个办法。”      星期天晚上,妈跟季世安约好吃饭。这饭局约在外边,我们一家三口首先到达餐馆。季世安出现後,我附嘴在他耳边说:“要介绍给你的小姐看来迟到了。”   季世安看我一眼,然後在我耳边低声说:“今天晚上你要跟我配合。”   我还来不及问他什麽意思,要出现的人突然出现。妈这次介绍给季世安的女子高挑亮丽,年纪看来二十五、六嵗左右。我忍不住瞄季世安一眼。季世安脸上不露半点声色,只友善向女子微笑。   母亲介绍说:“世安,这位是我朋友的女儿,杨黛丽。黛丽在大公司内任职公关。黛丽,这是季世安。他刚从美国回来不久,是个建筑师。”   打过招呼後,季世安立即转头跟我説话。整顿饭中,季世安对我表现出一种不寻常关注,跟我调笑耳语,状态亲密。而对杨黛丽,他只是客气应付。杨黛丽自然感到非常没趣。妈脸上露出狐疑神色,却又不能质问什麽。饭吃过後,杨黛丽掉头便走。季世安却跟妈说:“我晚点会送小贤回家。” 然後便一阵风似把我带走。   走在挤逼街道上,我问季世安:“这天晚上,是怎麽一回事?”   季世安说:“我们找个安静地方说话。”   在一所餐厅幽静角落坐下後,季世安煞有介事跟我说:“小贤,我想到一个两全其美办法,可以让我们各取所需。”   我皱眉问:“什麽?”   季世安说:“小贤,你相信我吗?”   我不耐烦说:“不要故弄玄虚,有话直说。”   然後季世安不徐不疾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提议:“小贤,我们订婚吧。”   我不置信瞪大眼睛看他。“你疯了?”   季世安却认真回应:“如果我们订婚,你便可以名正言顺留下来完成学业。你爸妈应该放心,因爲我会以未婚夫身份来照顾你。而我,也不用再忍受这些相亲饭局,也不用被我母亲逼婚。因爲你还有两年才大学毕业。你大学毕业前,我们有充分不结婚的理由。所以在两年内,我可以安枕无忧平静过日子。”   我嘿笑说:“你的想法挺美。”   季世安说:“你有更好办法吗?有便说出来。”   我语塞。过了一会,我轻声问:“这样欺骗父母,也可以吗?给予他们假的希望,是不是有点过份?”   季世安説:“这年代,订了婚不代表一定会结婚。结了婚也会离婚,不是吗?”   我不能反驳这个论点。   季世安说:“小贤,别犹豫了。”   “可是,” 我说,“父母们真的会相信我们吗?你回来才两个月。他们会相信我跟你这麽迅速便进展到可以订婚?”   季世安叹气说:“你别这麽杞人忧天好不好?恋爱这种事一向便不能用常理来规限。况且,两个月也不算太短的一段时间。再説,有些人还会闪电结婚。”   “可是,” 我反驳,“那些人是真心结婚!我们却是骗人。”   季世安有点不耐烦说:“算了。既然你这麽不愿意,就当我什麽也没説好了。”   我喝一口水,心里只有一种七上八落的混乱。   过了好一会,我抬眼看季世安问:“这做法真的行得通?”   季世安点头。我深深吸进一口气说:“好吧,就依照你的意思做。”   季世安笑着拍了拍我肩头说:“小贤,我保证你对这决定不会有任何不满意。”   我忍不住斜眼看他说:“你口气是不是大了一点?説不定,过不了一天我便会後悔得吐血。”   季世安说:“你真的这麽不信任我?别担心,一切将会依照我们的意愿顺利进行。”   季世安扬手呼唤服务员。结帐後,他说:“来,小贤。我们回家告诉你父母吧。”   我一怔说:“现在?”   季世安点头说:“事情早点定下来,对大家都有好处。”   我只感到一阵心惊肉颤。季世安却安抚我说:“别担心,我会处理一切。话由我来説,你只用站在我身边微笑便可以。”    ☆、第三章   季世安把我送回家後,立即开门见山跟我父母说:“向伯伯,向伯母,我跟小贤决定订婚。请你们允许,也请你们答应让她留下来继续念大学。我会好好照顾她。”   爸和妈聼後,一时间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我的心只啪啪乱跳,等待他们反应。妈首先恢复神智,冲着我问:“真的?小贤,你真的答应嫁给世安?”   我只好点头。妈立即欢呼起来。爸则跟季世安握了握手,仿佛像达成一宗交易似地说:“世安,那麽,我们便把小贤交托给你。”   季世安语带感激说:“谢谢你们。我一定会让你们放心。”   我越聼越觉得不像话,忍不住插口说:“爸,我不是一件东西。你不用把我交给别人保管。我懂得如何照顾自己。”   他们两个男人一并向我微笑,仿佛他们根本不在意我说了什麽话。我心内一怒,狠狠瞪季世安一眼。季世安却继续微笑,仿佛心情好得不得了似的。   爸拍了拍季世安手背说:“世安,我们把小贤宠坏了。你得多多包涵才是。”   季世安转脸向我眨了眨眼,然後对爸说:“向伯伯,我知道。我会替你们好好管教她。”   我忍不住嘿笑一声。爸却把手搭在季世安肩头,说:“世安,还叫我向伯伯?该改口叫爸爸了。”   季世安回应:“是,爸爸。”   我忍不住直翻白眼。“爸,” 我说,“我跟他还没有结婚,你怎麽可以现在便要他叫你爸爸?”   爸却不以为迕微笑说:“小贤,你跟世安结婚是迟早的事。现在让他早点唤我作爸,又有什麽关系?”   我重重叹气。我是怎样掉进这一出不知所谓的闹剧里?   妈坚持立刻拨长途电话通知季世安父母。我忍不住说:“妈,现在他们那边是什麽时间?别吵醒季伯伯季伯母。”   妈却一意孤行。“这是天大喜讯。季伯伯季伯母那会介意被吵醒。”   妈跟爸进书房後,我低声跟季世安说:“你演戏是不是演得有点过分?爸爸、爸爸的乱叫,聼得我毛管直竖。”   季世安若无其事说:“我倒觉得那称呼叫起来挺自然。”   我禁不住说:“你脸皮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厚?”   他但笑不语,完全没有被我的话挑衅。   妈从书房出来,对我和季世安说:“来,季伯母想跟你们説话。”   我心中十万个不愿意,然而情势所逼,不能不就范。我只好慢吞吞走向书房。季世安则不徐不疾跟在我身旁。   进书房後,我接过爸递来的话筒。电话筒的另一边传来季伯母兴奋莫名的声音:“小贤,我实在太高兴了。你终於答应嫁给世安。你可知道,从你出生那天,我便一直盼望会有今天这个日子。”   “什麽?” 蓦地我仿佛感到一切像个蓄心积累的大阴谋似的。   季伯母却问:“世安是怎样向你求婚?是不是很罗曼蒂克?有没有玫瑰花?他有没有单膝下跪?”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脑中亦转不出什麽念头,只能说:“没什麽特别。他只对我说,我们订婚吧。”   季伯母却仿佛心有不甘,说:“什麽?世安连求婚这种重要事情也没花半点心思?这和他老爸实在太相像了。男人,哼!”   就在这时,季世安把手按在我肩上,低声对我说:“让我跟我母亲谈谈。” 我自然求之不得,连忙把电话筒递过给他,心内松了口气。   季世安接过电话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聆听季伯母说话。过了一会,他把话筒递给我母亲,说:“我妈有点事想跟你相量。”   然後他转身跟我说:“小贤,我们出去。” 我半点异议也没有,巴不得快点逃离书房,免得又要跟季伯母或季伯伯説话。   季世安在客厅沙发坐下,然後拍拍身旁位子,示意我坐下。坐下後,他低声对我说:“小贤,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不过你聼後不准尖叫。”   我皱起眉头说:“这一定不是什麽好事。”   季世安说:“这全属观点与角度问题。”   我开始不耐烦。“不要再卖关子。”   季世安看我一眼说:“我父母决定回来一趟,替我们举办订婚宴。”   “什麽?” 我大叫起来,“订婚宴?这麽老套的事,想也别想!”   季世安说:“小贤,我父母因爲我们不是计划在短期内结婚,所以才想办订婚宴来向亲戚朋友宣布我们是未婚夫妻关系。这样的想法也不算不合理。”   我悻悻然回应:“根本没有这种必要。宣布什麽?我们又不是真的。”   “小贤,聼我说,你就算不愿意,也要勉强将就一下。这订婚宴,也只不过浪费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而已。你如果真的想留下来念书,就必须付出一点代价。”   我低哼一声说:“我现在已经有点後悔。我真的不应该听从你那鬼主意。”   季世安却笑了笑说:“小贤,有得必有失。不要那麽斤斤计较。要达到最主要的目标,牺牲一下是在所难免。”   我聼着他这话,心里还是怏怏不快。   这时爸和妈从书房走出来。妈说:“我们这四个做父母的,今天真是高兴。”   爸问妈:“该不该开瓶香槟来庆祝?”   我插口说:“不用。”   季世安却在我耳边轻声说:“别扫兴。”   我瞪他一眼,然後压低声音说:“不要让他们高兴得过了头。”   “爲什麽?” 季世安小声说。   “那还用问?因爲我们不是真的。”   “什麽不是真的?” 爸问。   我一惊。季世安却迅速回应説:“没什麽。”   妈看我和季世安一眼,然後微笑跟爸说:“你看他们两个,头碰头,喁喁细语,真是甜蜜。”   我一聼,本能要跟季世安隔离。季世安手臂却迅速落在我肩膊上,把我箍紧,不让我移开。   他笑着跟妈说:“小贤脸皮子薄,我们还是少说令她尴尬的话好了。”   妈点头说:“世安,你对小贤真体贴。她能嫁给你,真是她的福气。”   季世安却説:“别这麽夸赞我。我可不是十全十美。”   妈笑说:“尽然不是,也相去不远。像你这样的男子,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小贤幸运地从小便认识你。而你们长大後重遇,便立即相爱起来。这真是阻挡不来的缘分。”   我觉得很不以爲然,可是也只能任由妈说。季世安这时识趣把手移离我肩膊。   我问妈:“季伯母真是要我们办订婚宴?”   妈说:“世安已经跟你说了?是啊,季伯母不知道多兴奋。”   我说:“有这必要吗?这麽麻烦。”   妈扬起眉毛说:“那又怎样?季伯母只得世安一个儿子。他已经二十八嵗了,却因爲你大学还没毕业而不能立即结婚。你就让她办订婚宴,高兴一下吧。”   我忍不住说:“那麽就叫她儿子找个跟他年纪相若,可以立即结婚的女子来,让季伯母可以早点更加高兴。”   妈啐道:“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世安爱的人是你。他怎会爲了早点结婚便去找别的女子!”   这时季世安也不怀好意插口说:“是啊,小贤。我爱的人只是你。别説要等两年,就算五年,十年,我也愿意等待。我是绝对不会跟别的女子结婚。”   我聼得全身毛管直竪。妈却被感动得不得了。她说:“世安,听到你这些话,我真的完全放心让小贤嫁给你。”   季世安说:“妈,多谢你对我的信任。”   妈被他这样一叫,一颗心大概全然融化掉吧。我聼得直摇头。季世安却鬼马向我眨眼。   妈突然问:“小贤,你的订婚戒指呢?让我看看。”   我一怔,然後跟季世安对望,示意他给我母亲一个合理解释。季世安轻咳一声说:“我准备明天跟小贤到珠宝店挑选戒指。这定情信物,我希望是她真心喜欢。如果由我来选择,可不知道会不会合她心意。”   妈脸上绽出一个透心微笑说:“世安,你实在太处处为小贤着想了。其实订婚戒指嘛,是你对她的心意。只要是你选择,无论是任何一颗戒指,她也一定会喜欢。”   我有点不悦。我不喜欢妈自以爲是替我説话。季世安仿佛看穿我心意。他对妈说:“我看,小贤还是比较喜欢由她自己来做决定。”   妈点了点头说:“那麽,明天你什麽时候来接小贤? ”   季世安说:“下了班我便上来。大概六时左右。”   妈问:“要不要先在我们家吃饭才跟小贤出去?”   我禁不住跟季世安暗打眼色,示意他不要答应。   季世安只好说:“不,小贤想到外边吃。”   妈说:“世安,你不要事事迁就她。我知道你从小便爱惜她,可是她也二十嵗了,不该总是想着自己的喜好,而一点也不顾虑别人的想法。”   我最讨厌妈在别人面前教训我。是以她的话并没有令我反省,只引起我的不快。   季世安说:“妈,如果你想我和小贤留在家里陪你跟爸吃晚饭,可否改在大後天晚上?”   妈立时眉开眼笑说好。我心里想,季世安这种做法,大概就是妈一向推崇备至的面面俱圆。   季世安看了看手表说:“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家。小贤,明天见。爸,妈,晚安。”   妈微笑看着季世安,轻轻拍打他手背,好像舍不得他离去似的。   送走季世安後,我急急冲囘睡房把门关上,避免和妈説话。我知道她一定会跟我问东问西,而我根本不想跟她讨论季世安。我倒在床上,开始对自己这天晚上的决定诧异起来。我竟然跟季世安订婚了。虽然说这不过是一个幌子,然而在所有人眼里,他便是我未婚夫。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活了二十年,一次恋爱也没谈过,现在却突如其来弄出一个未婚夫,真是不可思议。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的背景是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 所以小説人物使用电话,而不是手机。 ☆、第四章   这一个晚上我睡得很好,因爲不用再为去留问题烦恼。第二天醒来,爸已经外出。妈在客厅内打扫。她看见我说:“小贤,妈有话跟你说。”   我知道再也逃避不过,只好乖乖就范。   妈坐下後,神色严重问:“你跟世安是什麽时候开始亲密起来?你跟他再见面也只不过两个月而已,怎麽突然间便会订婚?”   我心虚,只说:“他向我求婚啊。”   妈却咄咄逼人追问:“你是真的喜欢他到可以结婚的程度?你可不是在利用他吧?”   我不悦说:“你是什麽意思?”   妈说:“你不是因爲要留下来才跟他订婚吧。世安是个很好的男子。我不要你因爲一己利益而伤害他。”   我安抚妈说:“季世安是不会因我而受伤,你放心。”   “你爱他吗?” 妈直接发问。   这问题我自然答不上,於是只好避重就轻说:“如果不爱他,爲什麽会答应订婚?我才二十嵗,也不急着要定下来跟一个男人。”   妈沉默一会说:“真是这样,你便要好好珍惜世安。凡事就不要再自以爲是,要顾虑他的感受。”   我心里想,我究竟做了什麽,又需要她这样教训我?   妈突然抱怨说:“你跟世安既然恋爱了,爲什麽不早点告诉我?害我还费心思为他介绍女孩子。昨天晚饭时气氛多别扭,我这个介绍人多没脸?”   就在这时,电话响起来。我抓起话筒说:“喂。”   “小贤,” 另一方转来一阵开朗笑声,“是我。”   我差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瑟瑟,真是你?” 我兴奋说,“你回来了?你不是说这个暑假要先在欧洲四处游玩?”   瑟瑟说:“我改变主意了。”   我说:“瑟瑟,这太令我喜出望外!我们什麽时候见面?”   瑟瑟说:“我从英国带了点东西回来给你和你妈。我先上你家来,好不好?”   我答:“好。我等你。”   瑟瑟说:“那待会儿见。”   我放下电话,心情只感到异常愉快。   妈问:“瑟瑟回来了?你们约好见面?”   我答:“瑟瑟说她先上来坐坐。她说她从英国带了礼物给我们。”   妈微微一笑说:“这孩子真有心。一年不见,我也想看看她。”   整个早上我满怀高兴等待瑟瑟,然而她一直没有出现。到了将近中午时分,我的心开始感觉烦躁。当门铃终於响起来,已经是下午一时多了。   我打开大门。门外站着一脸赔笑的瑟瑟。   “对不起,跟你通电话後,却突然有另外的事情需要首先处理,所以才这麽迟。小贤,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本来满腔怒气,可是聼到她道歉,也发作不起来,只好说:“算了。”   瑟瑟跟我走进客厅,看见我母亲,立即礼貌招呼说:“向伯母,您好。”   妈说:“一年不见,又漂亮了。过来坐吧。”   瑟瑟坐下後,从手中袋子拿出两份礼物,分别递给我和妈。“这是我从伦敦带回来的东西,希望你们会喜欢。”   瑟瑟送给妈的是一条浅绿色丝巾,送给我的则是一条精致银手链。   妈说:“瑟瑟,谢谢你。丝巾很漂亮。”   我把手链戴上,然後向瑟瑟微微一笑。   妈问:“英国生活如何?”   瑟瑟答:“不错。”   妈问:“有男朋友没有?”   瑟瑟聼後脸上一红,然後轻轻点了点头。我一怔。她在信内从没跟我提及已交了男朋友的事。她爲什麽没告诉我?   妈却突然爆出一句:“小贤她刚订婚了。”   我一时间只感到不知所措。我并没预备把这消息告诉瑟瑟。   瑟瑟聼得目瞪口呆,指着我问:“你订婚了?”   我只好回答说:“是。”   瑟瑟说:“小贤,你从没跟我提起你已经有亲密男朋友的事。”   她的语调带着淡淡的责备意味。我忍不住回应:“瑟瑟,你也没跟我说你交了男朋友。我们是彼此彼此。”   妈奇道:“你们两个怎样了?应该互相为对方高兴才是。怎麽会像吵架似的?”   瑟瑟聼後,立即笑着跟我母亲说:“伯母说的是。我跟小贤都表现得太孩子气了,对不对?”   妈点了点头,然後对瑟瑟说:“你也不要怪小贤。她跟她未婚夫其实是从小便认识。那男子跟他父母十年前移民美国,最近才回来发展事业。他跟小贤再见面,也不过是两个月的事情而已。”   瑟瑟失声说:“再见面只两个月,这麽短的时间便订婚,是不是快了点?”   妈说:“你们年轻人,不是一恋爱起来便可以迅速打得火热,分也分不开吗?”   瑟瑟聼着,脸再度红了起来。   妈继续说:“若果换着是别的男子,我也不会让小贤这麽快便订婚。但是世安是我从小看着长大。他是怎样的人,我很清楚,所以也很安心。如果他们不订婚,再过几个月小贤便要跟我和她爸爸移民。现在既然订婚了,我们便让小贤留下。有未婚夫照顾她,我们也放心。而小贤也可以如愿在这儿完成她的大学课程。”   瑟瑟看着我说:“闪电订婚,就是因爲不想分开?”   我不能跟她作任何解释,於是只好耸了耸肩,抿嘴笑了一下。   瑟瑟说:“小贤,恭喜你了。想不到你这麽快便找到真命天子。他一定是个非常优秀的男子。”   妈点头说:“那自然。不然我们也不会答应。”   我跟瑟瑟说:“我们出去走走。”   妈说:“你们要上街就快点出去。小贤,六时前要回来。不要忘记你跟世安今晚已经约好。”   我点了点头,然後急不及待把瑟瑟半拉半推拖出屋外。   脱离母亲范围後,瑟瑟第一个开口説话:“小贤,你真的订婚了?”   我点了点头。瑟瑟问:“是你自愿,抑或是你母亲给你压力?”   我不置信说:“你以爲我会因爲我母亲的意愿而跟一个男人订婚?你认爲我会让她操纵我的生命?”   瑟瑟却説:“可是这实在太不像你。你并不是一个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跟一个男人见面两个月就决定嫁给他?这完全不是你的性格。”   我有点心虚,可是又不想告诉她事情真相,於是只好说:“他有他的好处。”   瑟瑟立即眉毛一扬说:“那麽,先告诉我关於这个他。”   我说:“你想知道什麽?”   瑟瑟说:“从最基本的开始,姓名,年龄,学业,职业之类。”   我只好回答:“他叫季世安,二十八嵗,是个建筑师。”   瑟瑟惊奇说:“他比你大了八嵗?”   我说:“那又怎样?”   她说:“没怎样,如果你喜欢。那你喜欢他什麽?”   我没好气说:“我喜欢他长得帅,可以吧?”   瑟瑟笑了起来。“若果你选择了一个丑男人,我会对你失望。”   我聼着,也忍不住笑了。   “什麽时候让我见见他?” 瑟瑟问。   “有这个必要吗?”   瑟瑟说:“我跟你是多年好朋友,难道没资格见一见你的未婚夫?怎样了,我又不会把他抢走。你也不见得是那种疑神疑鬼的人。”   我知道我没有拒绝她的理由,可是要我把季世安以未婚夫身份介绍给她认识,我又觉得别扭。於是我说:“让我跟他先说说吧。”   瑟瑟点了点头,然後问:“你们计划什麽时候结婚?”   我吞了吞唾液说:“不会在我大学毕业前。”   瑟瑟问:“他已经二十八嵗了,难道真的不想早点结婚?两年时间说长不长,可是也不算短。”   我说:“他没所谓。他很能迁就我,不会给我任何压力。”   瑟瑟聼後若有所思说:“真的?你太幸运了。”   我改变话题说:“现在也该让我来审问你。”   瑟瑟笑了一下说:“怎麽?”   我说:“自然是关於你隐暪着交的男朋友。”   瑟瑟说:“事情并不是那样。其实我的情形也跟你差不多。”   我问:“你也是跟他从小认识,然後分开了,最近再次重遇?”   瑟瑟说:“不是。我跟他认识了一年多,可是却是在最近两、三个月才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   “是吗?怎麽等了这麽久才决定不只做朋友?”   瑟瑟脸上神色透着一丝尴尬与无奈。“因爲他已经有女朋友。”   我一时间会意不来,只懂得单纯回应:“他刚把女朋友甩掉?”   瑟瑟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突然明白。我不解追问:“瑟瑟,爲什麽?”   瑟瑟沉默一会,然後低声说:“小贤,我本来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的情况。我怕你不会明白,因爲你没有恋爱过。可是,现在你也该明白爱上一个人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吧?你就只想跟他在一起,其他的完全变得不重要。”   我心里狂叫,我不明白。我一点也不明白。这种陷阱,瑟瑟爲什麽要跳下去?然而我也知道,瑟瑟现在需要的,是朋友的关心与谅解,而不是训话。   於是我问:“要不要告诉我关於他?关於你们的故事?”   瑟瑟幽幽一笑,然後开始说:“他叫霍煕文,在大学里比我高两年级,跟我一样,念经济学。我们在中国同学聚会中认识。他的女朋友跟他同级,很聪明漂亮。俩个人站在一起,就是别人口中的金童玉女。我虽然对他印象很好,可是也没有对他产生任何遐想,毕竟他已经是有女朋友的人。聼别人说,他们是大学一年便走在一起。初次邂逅的那一晚,他跟我跳了一支舞。他对我很客气,很有礼貌,但没有半点暧昧或过分的态度。”   “我真的没有祈望过会跟他有什麽发展,” 瑟瑟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小贤,你是明白我的性格。我绝对不是抢别人男朋友的那种人。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自从那晚认识他之後,我总是在校园中碰到他。每次遇上,他总是很友善跟我打招呼。後来有一次在图书馆中见到他,我碰巧在功课上遇到问题,於是便很自然地请教他。他给我的解释与指导比教授还来得清澈明白。我很感激他。他对我说,若果在功课上再有任何问题,就不用客气,尽管找他好了。跟着他还把电话号码写下给我。”   “他有没有问你要电话号码?” 我问。   瑟瑟摇了摇头说:“没有。他当时给我的感觉,他只是很乐意助人,并没有什麽特别企图。”   我忍不住说:“真的?那麽你们是怎样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说他没有企图,而你亦没有遐想。”   瑟瑟叹了口气才说:“小贤,那是起初。人的感情是会变化的,你知道吗?爱情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是吗?” 我有点不以爲然。   瑟瑟瞪着我说:“小贤,你的语调好奇怪。你难道不也是在恋爱中?两个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变化,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我看着瑟瑟,无词以对,於是只好微笑。   瑟瑟突然问:“告诉我,小贤。你跟季世安是怎样在两个月内发展到要结婚的阶段?你对他,重遇後是不是一见锺情?”   我心安理得摇了摇头说:“不是。”   “那麽,是他对你惊艳?”   我笑了。“那更加不是。我是令男人一见倾心的类型吗?他对我最深刻的印象,大概就是十多年前那个缠着他要跟他玩的小妹妹。”   瑟瑟说:“到头来,你们这种青梅竹马的感情还不是迅速转变成爱情?”   我心里想,瑟瑟,你错了。其实事情并不是你所想像。我对季世安的感觉一点也没改变。   瑟瑟见我没有异议,只当我是默认。她自言自语说:“恋爱这囘事,要来便来,挡也挡不住,是不是?”   我感受到她心中的矛盾与不安,忍不住说:“瑟瑟,你并不快乐。”   瑟瑟抬头看我一眼,嘴角的微笑渗着一丝无奈。“我是悬吊在快乐与不快乐之间的滚珠,一时滑往快乐的一端,一时又滚囘痛苦的另一端。不过,我现在是快乐的。因爲这个暑假,煕文只属於我一个人。”   我问:“他跟你一起回来?”   瑟瑟点头。我知道我不该提起另外一个女子,可是我还是忍不住问:“另一个她呢?”   瑟瑟淡淡说:“她到了纽约实习。”   “她可知道你们的事?” 我问。   瑟瑟木着脸回答:“我不知道。”   我看着她,心内泛起一份无助感觉。我该劝谏她,抑或安慰她才对?   瑟瑟苦笑一下说:“小贤,你该明白你是多麽幸运。”   “什麽?” 我说。   “这麽无风无浪便订婚了。你从来没有为他苦恼过,是不是?”   那倒是真的。这订婚的事,简直该形容为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沉默片刻,然後轻声问:“他爲什麽不跟她分手?爲什麽不能抉择?”   这个问题自然触着瑟瑟痛处。她深深叹了口气,语带无奈说:“他跟她走了近三年。”仿佛这便是一个合理解释。我并不明白。   瑟瑟深深吸了口气,在嘴角挂上一个笑容,说:“我们不要再谈这些事好不好?说说别的。”   我点头。然而瑟瑟的心仿佛仍然停留在她的□□上,一时间转不到另外话题。我俩沉默了一会,然後我提议说:“我们到商场逛逛吧。”   在商场内我跟瑟瑟漫无目的闲逛,从一所店子走到另一所店子,仿佛只是在无聊打发时间,却没有真正的购物情绪,直到瑟瑟看到一件男装衬衫。她伸手轻轻触摸那衣料,脸上的神色却蓦地变得温柔起来。我知道她心里在想着那霍煕文。突然间我感到有点生气。她人站在我身边,心却只围绕在那姓霍身上。我忍不住抛出这酸酸的一句:“你看来就只懂得想他。”   瑟瑟抬头看我,神色中夹杂着一份惊奇,问:“小贤,你怎样了?”   我淡淡回答:“没什麽。”   瑟瑟说:“你心里难道不是也有一个他吗?怎麽订了婚还表现得这麽孩子气?来,看一看这件衬衫。要不要买一件送给你的季世安?”   我立即说:“才不。他难道不懂得替自己买衣服?”   瑟瑟看了看我,只是好脾气笑了一下,拿着她挑选的男装衬衫走到柜台付款去。   我站在原位,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却泛起一种奇异感慨。现在,在她的世界里,霍煕文便是中心。她的喜怒哀乐全被他牵动。这就是恋爱吗?   瑟瑟付款後走囘我身边。她看了看腕表说:“小贤,我只能跟你再逛半个小时。”   “怎麽?你约了别人?是霍煕文吗?”   瑟瑟笑了笑说:“你不是也跟季世安有约会吗?”   我耸了耸肩。瑟瑟轻轻碰了碰我手肘说:“你这次恋爱潇洒得很。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瞪瑟瑟一眼。她的语气简直像我妈。   瑟瑟问:“星期六出来吃饭好不好?把季世安也带来。”   我说:“那麽霍煕文呢?他会不会出现?”   瑟瑟轻轻嗯了一声,可是给我的感觉却是一种不置可否的暧昧。   “怎麽?” 我说,“我带季世安出来,你也带霍煕文出现。”   瑟瑟想了想才答应说:“好吧。 ”   跟瑟瑟分手後,我也离开商场回家。我直觉瑟瑟变了,和以前不同,没有从前的开扬坦荡。她开始对我有所保留。然而转念一想,我对她又何尝不是那样?我对瑟瑟隐暪着我跟季世安的真正关系,她自然亦有她自己的秘密要守护。我忍不住想,女孩与女孩之间,是否一涉及男子,便会变得不简单起来?       ☆、第五章   踏进家门,妈看见我便说:“快点换衣服,世安不一会便要上来。” 我一怔,心里想,干吗?我身上的衣服究竟有哪儿不对?我跟瑟瑟上街这样穿,跟季世安上街爲什麽不能也这样穿?   妈见我站立不动,不耐烦说:“换条裙子。世安要带你去选订婚戒指。别衬衫牛仔裤这麽吊儿郎当。打扮得好一点,也算是给他一种尊重。”   我是永远不会明白妈这种逻辑,然而为着省得和她理论,於是只好点了点头。   回到房间,我打开衣柜,胡乱找条裙子穿上。我在镜子前端详自己,心里想,年轻真好。无论穿什麽衣服也好看,完全没有顾忌。   门铃响了。我看了看腕表。这个季世安真是准时得可以。   在客厅内,妈跟季世安站在一块,轻声説话。季世安虽然已经下班,身上却仍然穿着白衬衫西装裤,就差没有结领带而已。   我轻咳一声。季世安抬头跟我目光相接,嘴角立时牵起一个微笑。   妈看见我,说:“小贤,我说的没错吧。穿裙子多好看,多斯文。你这样子跟世安站在一起才相衬。”   我只觉得不以爲然。季世安却向我眨眼说:“是啊,小贤。穿裙子多美。你该多点这样打扮才是。”   我忍不住横他一眼。可恶的季世安!我妈听见这种话,以後还会给我安宁吗?   季世安说:“小贤,准备好了吧。可以上街了?”   我点了点头。   妈说:“世安,不要太过宠她,不要事事让她来决定,不然她会得寸进尺。”   我不置信看着妈。她爲甚麽要把我描述成一个霸道的女孩子?季世安只是微微一笑。他走到我身边,伸手来牵我的手。我一鄂,然而在妈面前,我可不能甩开他的手,於是只好任由他拉着。他的手掌温暖而结实。突然间我回想到小时候,不知道曾多少次紧握着他的手跟他上街,又或者到公园去玩。想到这一点,我的心便觉得释然。虽然我已经长大,然而在他心里,我大概还是从前那个缠着他玩的小女孩而已。跟他拖手,我心内感到的是童年的温馨,而不是男女之情。他应该也是一样。走出家门後,季世安却没有立刻放开我的手。   我说:“不用再拖手了。我妈妈又看不到。”   季世安一笑,然後把我的手放开。他问:“想到那儿吃饭?”   我答:“你决定吧。你忘记我妈是怎样叮嘱你吗?”   季世安笑。“她那些话,你真的那麽在意?”   我停下脚步,转脸向季世安,认真地问:“她爲什麽总把我看得那麽扁?你知道她今天早上跟我说了什麽话?”   “什麽话?” 季世安显然有兴趣知道。   我说:“她问我,我跟你订婚,是不是只是为着留下来。她问我是不是在利用你。”   季世安聼後大笑起来。“你母亲,应该説是疑心重,抑或是明察秋毫才对?可是她爲什麽没有疑心我?那是因爲我表演逼真啊。而你呢,对我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说话的态度又硬绷绷,哪像个正在恋爱中的女孩子?”   “那你要我怎样做?” 我没好气问。   他咧嘴一笑,一排牙齿洁白整齐。“聼着,” 他说,“你首先需要把我幻想成是你心爱的男子。”   “天呀!” 我叫起来,“我做不到!”   季世安脸上一沉说:“你用不着这般呼天叫地。你可知道有多少女子喜欢我?”   我说:“那你爲什麽不跟她们在一起?”   季世安不耐烦说:“小贤,我告诉过你多少次,我累了,想休息一下,不想跟女孩子纠缠,也不想再被母亲逼婚。跟你在一起,我可以放松。”   “对,” 我说,“我是你的避难所。 ”   季世安笑了笑,说:“我跟你是互相帮助。”   我们最後决定去吃水饺面。在粥面店坐下後,我说:“我妈知道,又一定硬説这是我的主意。”   季世安说:“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吃呀。在美国这些年,吃不到这麽道地的水饺面。”   “既然要吃这种东西,干吗又穿得这麽斯文?衬衫牛仔裤不就可以吗?”   季世安说:“我一下班就上你家,哪有时间换衣服?”   我说:“可是你平常也总是这样穿。”   季世安解释说:“小贤,我是专业人士,习惯了某一种穿衣风格。况且,我也不是十八二十嵗的大学生,不再适合衬衫牛仔裤这种装扮。”   “啊,对。你老了。” 我说。   “你这是在暗示,你嫌弃我年纪大?可是你八嵗那年,却一点也不以爲年龄的差距是任何一种障碍。你对我说,你长大後,一定要嫁给我。”   我张大眼睛不置信说:“我怎会说这种话?这是你编造出来的谎话,是不是?”   我虽然觉得自己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可是也禁不住疑惑起来。   季世安说:“你母亲告诉我,你最要好的同学刚从英国回来,今天你们见了面。”   我回答说:“是啊。”   他不提起瑟瑟,我还差点忘记了星期六的约定。   季世安问:“你有没有告诉她,你订婚了?”   我答:“我妈早抢着跟她说了。”   季世安说:“你可没有对她说及我们订婚背後的真相吧。”   我摇头说:“我怎会说出来?那是我和你的秘密。其实我根本没打算告诉她关於订婚的事。”   “爲什麽?” 他问。   “瑟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不想让她为我白高兴一场。我跟你订婚又不是真的两情相悦。”   季世安看我一眼,却没有说什麽。   我说:“我跟瑟瑟约好星期六晚上一起吃饭。你有没有空?”   季世安眉毛一扬问:“你是要介绍未婚夫跟她认识?”   我说:“她说想见一见你。还有,我也想见她的男朋友。”   “是她在英国认识的男朋友?” 季世安问。   我点了点头。季世安监貌辨色说:“你好像不太高兴。”   我注视他问:“你有没有试过一脚踏两船?”   季世安大概没有预想过我会问这种尖锐问题,所以神情有点鄂然。他沉默半晌说:“你也知道,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跟不少女孩子约会,但是....”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在同一段时间内有两个亲密女友?”   季世安立即回答:“没有。我没有那种经验。你爲什麽要问这种问题?”   “若果你跟你的女朋友已经在一起一段日子,然而你却遇到另一个令你心动的女孩子。你会怎样做?”   季世安说:“那要看情形。”   “什麽情形?”   他答:“如果我仍然很爱我的女友,照理不会对另一个女子动心。动心的话,那麽原先的那段感情一定有问题。”   “那麽你是会丢下原先的女友去追求另一个令你心动的女子?抑或你会背着女友去跟第二个女子发展感情?”   季世安答:“我会结束一段感情,才去发展另一段。可是小贤,你还没回答我,爲什麽突然问这种问题?”   我说:“我想了解一下男人心理。”   季世安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明白。“这些问题其实是跟瑟瑟有关的,是不是?”   “猜对了。 ” 我也不隐瞒。   “在这三角关系里,瑟瑟是什麽位置?”   我叹气。 “第三者。”   季世安聼後说:“男女关系是可以很复杂的。你不是当事人,看到的可能只是很片面的东西而已。”   我忍不住说:“究竟是怎样的男人才会做这种事?”   季世安说:“你心里大概想,这只不过是感情不专一的表现,可是当事人或许认爲自己是感情过於丰富而已。”   我冷笑说:“你是说,这种人喜欢自欺欺人。 ”   季世安突然目光温和地看着我说:“小贤,别人的感情生活,你批判不了,也插手不了。”   我有点气动。“瑟瑟可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不能袖手旁观。”   季世安説:“瑟瑟是清楚知道另一个女子的存在,是不是?可是她仍然选择跟他在一起。这説明了什麽?”   我叫嚷说:“这説明她疯了,她理智全失!”   季世安却冷静跟我解释:“这説明瑟瑟觉得,爲了这个男子,一切委屈,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我深深叹气,气馁地说:“你是说,所谓爱,会令人做出不可理喻的事。”   季世安轻声说:“别人的感□□,你不可能完全明白,也不可能管。”   我知道他的话没错。瑟瑟的事我是管不了。从前买一双鞋子我们也会互问意见。现在呢,我就只能站在一旁尊重她的选择,因爲我的想法已经不再重要。   季世安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问:“小贤,你怎样了?”   我说:“我情绪低落,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他笑。“是因爲你最好的朋友有了爱得要生要死的男子,所以你妒忌了?小贤,你想不想也轰轰烈烈爱一次?若果一时找不到适当的人选,那麽,就让我慷慨就义吧!”   我狠狠推他一把。“你这人,怎麽这麽多废话?”   他在我面前,只是挤眉弄眼地笑。最後连我也忍不住笑起来。   从粥面店出来,我问:“你真的要买订婚戒指给我?”   他理所当然点头说:“演戏需要道具。订婚戒指这种东西自然少不了。”   我说:“可是钻石这种东西不便宜。你不觉得这是花冤枉钱吗?”   季世安笑着说:“别担心。这点钱我还是花得起。我跟你认识这麽多年,感情也不算浅。送你一件较爲贵重的礼物也説得过去。”   我説:“要送我礼物的话就送我喜欢的。我对钻石戒指一点兴趣也没有。”   “对不起,” 季世安说,“这囘只能送戒指,没得讨价还价。”   我忍不住横他一眼,表示不满。他只笑着伸手轻轻拍打我头顶。   跟季世安进珠宝店是一种奇异的经历。我们表面是未婚夫妻,实际却不是情侣,坐在一块挑选订婚戒指,那感觉真正暧昧。女店员上下打量季世安,确定他不是分文不多的穷小子,於是便一股脑儿向他推荐贵价钻戒。我却自顾自寻找石头最细的戒指。当我选定一枚,季世安却皱眉说:“不可以。那钻石太小。”   最後季世安看中一枚戒指,要我试戴。女店员连忙称赞季世安的眼光与品味,迅速把戒指拿起递过给他。季世安拿着戒指命令说:“小贤,把手伸过来。”   我只好伸出手来。季世安轻轻替我戴上戒指。那钻石在我手上精光四射。我突然有种小孩子扮大人的感觉,而季世安脸上神色却有点似笑非笑。   他低声问:“还喜欢吗?”   客观来説,这戒指戴在手上也说得上好看。然而,我半点兴奋感觉也没有,於是只说:“我是没所谓。可是,你一定要买石头这麽大的戒指吗?小一点不可以?”   季世安仿佛好气又好笑地说:“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子。送钻石给你,你还嫌三嫌四。”   然後他附嘴在我耳边说:“石头太小,你母亲会不高兴。我母亲亦会跟我罗嗦。明白没有?”   我聼了这解释,想一想,也不是没道理。   女店员轻咳一声,眼中明显带着询问神色。季世安抓起我戴着戒指的手,端详半晌才说:“我觉得不错。小贤,你怎样说?”   我耸了耸肩说:“随便你决定。”   季世安看我一眼,然後对女店员说:“我们就要这一枚。”   女店员接过季世安信用卡,笑眯眯走开。   我忍不住叹口气。   “又怎样了?” 季世安问。   我说:“你可知道以这钻石戒指的价钱,我可以购买多少我喜欢的书和唱片?”   季世安説:“可是又有什麽人会用书和唱片来做定情信物?你还是安分点,从俗吧。”   我说:“我不喜欢戴着戒指的感觉。怪怪的,好不自在。”   季世安说:“少发牢骚。过点时间,你的手指便会习惯那感觉。”   我不忿説:“这压根儿不公平。爲什麽我要因爲你而戴着这麻烦的戒指,而你却什麽戒指也不用戴?”   季世安淡淡一笑说:“小贤,你若果要我也戴上戒指,就只好等待结婚的时刻了。”   我嘿笑一声说:“谁要跟你结婚?”   就在这时,女店员带囘账单。季世安大笔一挥,交易达成。店员把信用卡递囘给季世安,微笑道谢。   走出珠宝店後,季世安转脸跟我说:“小贤,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什麽?” 我问。   “你忘记了跟我说谢谢。”   我只好勉爲其难吐出一句:“谢谢。”   季世安却説:“你这声谢,聼起来好像稍欠热诚。”   我说:“别挑剔,好不好?”   季世安说:“你可知道有多少女子希望我送钻石订婚戒指给她们?”   我不耐烦起来,语带嘲讽说:“拜托。你英俊潇洒,你是万人迷。可是你这种喜欢自夸自赞的陋习,就真的令人倒胃口。”   季世安不怒反笑。“小贤,就只有你才会对我说这种全无修饰的话。简直一刀见血。”   我说:“不想聼真话,就不要跟我一起。”   季世安却只是笑。“小贤,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好轻松自在。不用装潇洒,不用装酷。就算所有陋习给你看见,也没关系。”   我说:“这就是老朋友的好处,不离不弃。”   他把手搭在我肩上问:“真的?”   我答:“自然。”   他灿烂地笑着说:“小贤,你真可爱,你知道吗?”   我理所当然回应:“那还用说。好了,现在戒指的事情已办妥,我也该回家。”   季世安却説:“你回家,有父母等候你。我回家,就只是冷清清的一所公寓。”   我聼着他那自怜语气,忍不住说:“你若果不想单独一个人,干吗不快快找个女孩子结婚,却要跟我搞这种有名无实的订婚?”   季世安反问:“你会不会因爲寂寞而胡乱找一个人结婚?”   我摇头说:“当然不会。可是你这样跟我订婚,却是摆明断绝其他可能性。爲什麽?”   季世安的表情突然变得阴晴不定。“小贤,你年纪轻,很多事情不明白,所以用不着来忠告我。”   我瞪他一眼,忍不住撅了撅嘴。   季世安碰了碰我手肘说:“生气了?”   我说:“是呀。可是你有权利叫我别多管你的闲事。”   季世安笑了笑,然後转变话题说:“小贤,我请你吃雪糕。”   “怎麽?哄小孩子吗?我虽然年纪轻,可是也不是小孩子了。”   “是,你不是小孩子,” 季世安赔笑说,“你是个已经订了婚的大人,是不是?再者,我是你的老朋友。陪我吃雪糕吧。吃完後,我送你回家。”   我看他一眼,终於点了点头。    ☆、第六章   回到家後,果然不出我所料,妈第一个问题便是:“怎样?找到合意的订婚戒指没有?”   我乖乖把左手伸出。妈抓起我的手,仔细端详戒指,然後语带兴奋说:“多漂亮的戒指!石头比周太太女儿订婚的那颗还大!”   我忍不住心里叹气。周太太女儿的订婚戒指跟我有什麽相干?爲什麽总要比较?季世安望着我抿嘴而笑,仿佛在说:看,我选的没错吧。如果钻石太小,你母亲会觉得面目无光。   妈转脸向季世安,眉开眼笑说:“世安,你对小贤真好。”   季世安把一条手臂亲热地搭在我肩膊上,再自然不过说:“能够跟小贤在一起,一切都是值得。”   我在心里忍不住笑。这季世安大概是演戏演上瘾了,自编台词简直说得面不改容。妈聼着自然受用得很,一脸感动的样子。她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爸说:“喂,快过来看看小贤的订婚戒指。”   爸那会对这种事感兴趣?於是他只是唔、唔的敷衍,却没半点要离开沙发的动静。妈大概也看出他的心意。她微微叹了口气,却也不再打扰他。   妈把注意力转囘我跟季世安身上,说:“世安,我跟你父母通过电话。他们说已经订了下礼拜的飞机票回来。还有,小贤爸爸亦替你们找到举行订婚宴的场地,时间在三个星期後。本来是没可能这麽快的,可是碰巧临时有人取消了一个宴会,所以我们才能立即补上。你们的事,真是要多顺利就有多顺利。”   我忍不住说:“不是有句话説,真爱道路多坎坷?”   妈即时发作。“小贤,你爲什麽总是要这麽口不择言?恋爱与婚事顺利,是很大的福气,你别身在福中不知足。”   季世安这时也笑着插口说:“妈,小贤这是童言无忌,你别介意。”   我忍不住瞪他一眼。   妈却説:“世安,你也用不着这麽袒护她。这只会把她宠坏,令她更加不知天高地厚。”   季世安微笑说:“妈,你不用担心。小贤其实蛮懂事,也很有自己的思想。”   我不置信看了看季世安。他竟然会这样称赞我?   妈却一脸不以爲然,显然不大同意季世安的説话。“世安,你大小贤八嵗,生活社会经验比她丰富。她跟你在一起,你要好好指点教导她。”   我心里觉得不服气,然而也明白无论我说什麽,也改变不了妈的看法。在她心目中,我永远是个任性倔强、不通世务的孩子,所以她不能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完成大学课程,除非有一个她信任的人代她管教照顾我。我忍不住看了看季世安。幸好有他跟我狼狈爲奸,一起哄骗我母亲。   季世安在我家逗留一会,跟我妈闲聊。我感觉到妈真是打从心底喜欢他。将来当她发现我和季世安并不会结婚,她一定会很失望。我心内不是完全没有罪恶感。然而转念一想,正如季世安所说,结了婚的人也会离婚。订婚後没发展到结婚,自然大有人在。想到这一点,我的心便释然。   离去前季世安跟我说:“我差点忘记告诉你,星期日有一个朋友聚会,需要你跟我一起去。”   我问:“爲什麽?我没兴趣,你自己去不行吗?”   季世安说:“小贤,星期六我跟你去见瑟瑟,星期日你陪我出席我的社交聚会,那也公平得很。”   我想了想,问:“你这个聚会,从什麽时候到什麽时候?”   季世安却说:“你现在放暑假,又没做工,天天孵在家里,拨一天时间出来给我,也不见得会要了你的命。”   我皱眉斜眼看他一下,然後说:“好吧。”   季世安伸手拍拍我的头,说:“这才像一个听话的未婚妻。”   我瞪他一眼,他只继续微笑。我突然发现我根本没办法生他的气,於是也忍不住笑起来。   季世安轻声说:“小贤,後天晚上见。”   我一鄂,说:“後天晚上?”   季世安说:“你忘记了吗?你妈要我上来吃饭。”   看来在未来的一段日子内,我是无可避免要常常跟季世安见面。幸好他这人有趣得很,与他相处绝不烦闷。   把大门关好锁上後,我正要走囘睡房,却被母亲叫住。她独个儿坐在饭厅里。我走过去,拉开椅子,也在饭桌旁坐下来。   妈看我一眼,说:“给我再看一看那枚戒指。”   我只好把手伸出,平放在桌子上。   妈轻轻抓起我的手,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望着那颗钻石。她问:“是你挑的?还是世安选的?”   我答:“是季世安挑的。”   妈沉默一会,然後说:“世安很爱你,你知道吗?”   我聼後,先是一呆,然後心内涌起一种想笑的感觉。就凭一枚戒指,她就可以断定季世安对我的感情?   妈似乎看透我的心思。她说:“不只是因爲他舍得花钱送最好的钻戒给你,而是他跟你在一起时对你的态度。”   我心中禁不住暗地里对季世安肃然起敬。他说他演出逼真,那果然不错。我母亲看来已经确信季世安爱上了我。   “小贤,” 妈语重深长继续下去,“你订婚了,不能再任性的自把自为,要开始学懂体谅迁就另一个人。我看得出世安对你很好,可是你不能只一面倒的接受他的付出。你也该好好对待他才是。”   我只觉得疑惑。这篇训话,究竟因何而起?   妈说:“世安要你陪伴他出席一个朋友聚会,你也不该那麽硬绷绷对他说你没兴趣。”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因爲这事。我忍不住说:“可是我真的没兴趣跟他的朋友混。况且最後我还不是答应跟他一起去。”   妈却说:“可是你第一句话便拒绝他,那很不给他面子。”   我一鄂。这跟面子究竟又有什麽关系?   妈继续説:“你现在持着自己年轻,以爲只要坦白可爱,就是有性格。可是我告诉你,男人始终都是喜欢温柔体贴的女子。世安现在无疑很爱你,很愿意迁就你,可是你也应该有所回报才是。你要令他感觉到,在你的心目中,他有着很重要的地位。他要你为他做点事,你应该表现得很乐意才对。”   不知爲什麽,我突然觉得气动,想也不想便抛出一句:“好哇,若果他对我说他想跟我睡,我便该忙不迭答应才是!”   妈的脸立时变色。她嗔道:“瞧你这张汚嘴!这种话也亏你说得出口!”   这时我也发觉自己失言了,颇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   妈说:“我信得过世安,他不是那种人。要不然我也不会放心让你留下来。”   过了一会,妈轻声说:“虽然说现在社会风气开始改变,而你跟他又是未婚夫妻,可是我希望你们在婚前还是不要做那种事。”   我虽然心里明知道绝对不会跟季世安做‘那种事’,可是不知怎样,脸还是禁不住热起来。   妈这时识趣地改变话题。“明天你跟我一起去看看晚装裙子,订婚宴时穿的。”   我只好点头。虽然我并不喜欢跟妈一起逛街购物,可是我也明白,这一趟是逃不掉。她唯一的女儿在订婚宴中穿的裙子,虽然不是婚纱,可是在她心目中,也相差不远。这麽重要的一件物事,自然要由她亲自过目,亲自许可。   我从椅子站起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囘睡房。”   妈看我一眼说:“没别的事了。”   我朝客厅那边一望,发觉爸已经不在沙发上。我回望妈一眼,突然一种意识涌上心头。再过两个月,父母便会从这房子中消失,剩下的就只我一个人。那将会是一种什麽样的感觉?    ☆、第七章   第二天早餐桌上,妈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我。   我忍不住问:“什麽?”   妈说:“小贤,你的订婚戒指呢?”   我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左手,想起昨晚临睡前把戒指脱下,早上醒来後却完全忘记有戒指这囘事。   我耸了耸肩说:“在睡房某处。”   妈不悦说:“你这人怎可以这麽没心肝?也不知道世安究竟看上你那一点,对你这麽好。送你名贵钻石,你却把它当作烂铜烂鐡,丢在一旁,完全不看重别人对你的心意。”   我只觉得妈小事化大,忍不住说:“我只不过是一时忘记了把那戒指戴上,你用不着这般激动。况且,你知道我一向没有戴首饰的习惯。”   妈却神色严重说:“我们说的这枚戒指,可不是普通首饰。这是世安送给你的定情信物,代表着你们之间的承诺。背後的意义是很重大的,你明不明白?”   我只好叹气,顺从她说:“吃完早餐,我立即囘房间把戒指戴上,可以了吧?”   妈凝视我说:“别忘记。”   吃过早餐,我在睡房找回戒指,再次戴在手上。我看着那枚精光闪耀的钻戒,想起妈所说及的承诺,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这戒指可以説是代表着我和季世安之间的承诺,只不过这承诺却不是妈心目中所想像的那种承诺而已。   跟妈一起逛时装店,是最徒劳无功的事情。我跟她的品味实在相差太远,我喜欢的她不喜欢,她喜欢的我只会嗤之以鼻。到了将近下午一时,我忍不住说:“先吃午饭,好不好?我不只肚子饿得很,脚也开始有点酸。”   我们在商场里一间餐店坐下。刚点过食物,一把女声突然在旁响起来:“向太太,这麽巧。好久不见了。”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跟妈年纪相若的太太。然而这太太一身鲜黄短裙,烫得曲卷的长发,耳上还戴着夸张的金属大圆圈耳环。   妈跟女子打招呼说:“啊,真是好久不见。该称呼你为汪太太吧。你看来越活越年轻了。”   我聼着,不知妈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心里忍不住笑起来。   那汪太太对妈的话却受用得很,笑眯眯说:“哪里。” 然後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这可是小贤?” 她问。   我一怔。这女人是谁?竟然连我的名字也知道。   妈点了点头说:“是。这便是小贤。”   汪太太说:“真是的,一晃眼便长得这麽大,还这麽漂亮。男朋友一定不少吧?”   妈微微一笑说:“她呀,一直只专注於念书,男朋友可没有怎样交过。可是,最近她跟童年时认识的一个男孩子再度遇上。两个人相处了两个月便决定订婚。”   汪太太听见这个消息,立时兴趣大增,老实不客气拉开椅子坐下来。   “真的?” 她问,“小贤她才二十嵗,这麽年轻便订婚。你心里放得下吗?”   我更加诧异起来。这汪太太怎麽连我的年岁也知道得这麽清楚?   妈说:“若果是别的男孩子,我心里大概会放不下。可是这男子,我差不多是看着他长大,并且跟他父母是多年好友,对他的性格可説是一清二楚。所以我很放心小贤跟他订婚。”   汪太太脸上装出一副明白表情,然後再追问说:“这男孩子,究竟是什麽样的人?”   妈大概是想着季世安,所以脸上的笑意更浓。她回答说:“他二十八嵗,是个建筑师。十八嵗时跟父母移民美国,在那儿念大学及工作,最近才回来发展事业。”   汪太太笑着说:“聼起来很年轻有爲的样子。他长相如何?像小贤这麽漂亮的女孩子,若果配上一个长得平平无奇的男子,那就太可惜了。”   汪太太这番与别不同的言论,禁不住令我对她发生一点兴趣。   妈却很不以爲然说:“汪太太,一个男人的外表长相,比不上他的性格与才华重要。女孩子嫁丈夫,择的是可靠性,不是一张漂亮的脸孔。可是话説回来,这个季世安,也真的长得不错,英俊不凡跟小贤相配极了。两个人站在一起,金童玉女似的。”   我诧异得嘴也差点合不起来。妈竟然这般擡举我,抑或她只不过是利用我来衬托出季世安的优秀而已?   妈继续说:“这季世安,不只外在条件好,更把小贤宠得没话説。你看看他送给小贤的订婚戒指。”   汪太太毫不客气抓起我的左手端详一会,然後说:“真是颗全美的石头。他这麽舍得在你身上花钱,看来你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我诧异。这是什麽样的逻辑,把钱与感情划上等号?   妈微笑说:“汪太太,小贤跟世安三个星期後举行订婚宴。到时你可会赏脸出席?”   汪太太立即说:“订婚宴?好,我一定来参加。我也想见见你的未来女婿。”   妈说:“请柬还在赶印中,迟点给你送去。”   汪太太点了点头,然後转脸跟我说:“小贤,恭喜你了。这麽年轻便找到个好男人来付托终身。不过,你可要记着小心抓紧他。依你们形容,这样质素的男人,一定会有很多别的女子对他虎视眈眈。所以啊,小贤,你要把他看紧一点。不然,男人都是很容易会溜掉的。”   我对汪太太的忠告不置可否。妈却聼得不顺耳,要替季世安説话:“世安这个人专一得很,不会因爲自己英俊能干,容易招惹别的女子,便会不安分起来。”   汪太太却淡淡回应:“向太太,依我看,男人呢,不论是俊是丑,都是很容易经不起诱惑。”   汪太太这话令我蓦地想到瑟瑟那个一脚踏两船的男朋友。汪太太的话或许不无道理。至於季世安是不是那种人,其实跟我并无关系。我自然也不用看紧他。   妈的脸色却变得有点难看,仿佛被得罪了似的。刚好侍者在这时把食物端来。汪太太识趣地站起身说:“不妨碍你们吃午餐了。再见。”   妈勉强牵嘴一笑。我也跟汪太太点头说再见。   汪太太离去後,妈悻悻然说:“这女人,只因爲她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跑掉,就只懂得一竹篙打沉一船人,以爲所有男人都是用情不专。”   我忍不住问:“既然她的老公已经跑掉,那麽,你爲什麽还唤她汪太太?”   妈没好气看我一眼才说:“她第一个丈夫跑掉,可是她不久前再婚了,嫁了给一个姓汪的男人。她从前的丈夫姓宋。”   “宋太太?” 我叫起来, “那便是宋太太?”   妈点头说:“就是她。”   我惊奇得无以复加。那女人便是我从小认识的宋太太?在我印象中,宋太太是个温柔端庄,细声细气的旧式女人。我小时候一直觉得她是母亲衆多女朋友中最美的一个,可惜她嫁的丈夫却是个其貌不扬的男子。   我记得妈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宋先生的样貌是不怎样,可是他人品好啊,老实顾家。嫁丈夫就要嫁这种可靠的。男人好看是没用的,只怕更容易会拈花惹草。” 原来老实平凡的宋先生还不是抛掉了妻子,跟另一个女人快活去。这自然该叫做人不可以貌相。   “她是什麽时候跟宋先生分开的?” 我追问下去。   妈说:“宋先生离开她也大概有五、六年吧。正式离婚好像是近两年的事。”   我问:“爲什麽拖了这些年才离婚?”   妈答:“这些是别人的私事,我可不清楚。”   我心怀疑惑说:“你不是跟宋太太是很要好的朋友吗?”   妈不耐烦回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後来便疏远了。”   我忍不住想,这个‘後来’,是不是指宋先生离开宋太太那时开始?这代表什麽,看来颇有点商榷余地。   我问:“宋太太怎麽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不只衣着打扮,还有説话的语气态度。”   妈看我一眼说:“离婚对她的打击不少。她从前以爲只要贤良淑德,便可以维持一个家与一段婚姻。可是宋先生却给了她一个这麽大的意外。”   我问:“宋太太再婚,嫁了又是怎样的男人?”   妈说:“我也不知道,只听説是个比她年轻十多嵗的男子。”   妈的语气中透着一份不屑。我一怔。就因爲宋太太嫁了一个比她年轻的男子?   妈喃喃自语说:“都四十多嵗的人了,却竟然找了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   我忍不住说:“那又怎样?季世安也比我大八嵗。”   妈瞪着我说:“那怎样可以相比?女孩子嫁一个比自己年纪大的男子,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世安大你八年,处处比你成熟懂事,更加可以好好照顾指导你。反过来说,一个女人嫁给一个比自己年轻很多的男子,就只会令人有别些联想。”   “什麽联想?” 我追问。   妈没好气看我一眼,说:“不明白便算了。知道了也不是什麽好事。”   我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说:“你是指与性有关的?”   妈啐道:“小贤,亏你也不害羞。这种话你也该随口说出?”   我只觉得不耐烦:“爲什麽不能说?我最讨厌旁敲侧击的説话方式。你所指的,就是説,一个女人,如果嫁个比自己年纪小很多的男人,贪图的大概就是他的年轻力壮,在性方面比跟她同龄的男人强。”   妈聼着我的话,差点要把手捂住耳朵。   “小贤,” 她脸露尴尬与不悦神色,“你别以爲这样便表现出你的先进开放。作爲一个女孩子,説话首先应该懂得分寸,要知道避忌。有些事是不应该明刀明枪的摆出来说。”   这种训词,只令我觉得很不以爲然,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妈自然看见。她怒道:“小贤,我教训你,你不可以用这种不敬的态度对待我。”   我有点後悔,也知道无谓再强撑下去,於是低声道歉:“对不起。”   妈叹了口气,然後说:“算了。”    ☆、第八章   吃过午饭後,我跟妈继续逛时装店,可是仍然没有收获。   妈埋怨说:“你这人真是难侍候。” 然後她看了看手表,吃惊地说:“这麽晚了!我得赶回家做饭。世安待会便要上我们家吃晚饭。”   我如皇恩大赦,附和说:“是,不要再逛了。回家吧。”   回家後妈钻进厨房弄菜,我顺理成章躲囘睡房看书。或者真是逛街逛得累了,我不知不觉便睡着。   再醒来的时候是因爲被妈摇醒。她说:“还躲在房里睡?快跟我出来。” 我有点头昏脑胀从床上爬起,跟妈走出睡房。   没想到季世安已经在客厅里。他看着我,只是笑。   妈说:“小贤原来躲在房里睡懒觉。”   我看着妈说:“那是因爲被你逼着逛了一整天街,不累才怪。”   季世安説:“我以爲女孩子逛街购物只会越逛越精神,怎麽你这麽特别?”   妈插口说:“她这个人,是特别的挑剔才对。跟她看订婚宴穿的晚装裙子,逛了一整天,她只是左嫌右择,我喜欢的她总是摇头摆手。”   季世安聼後说:“真是这样?妈,依我看,不如让我来替你办妥这事情吧。小贤很聼我的意见。就像选订婚戒指,她对我挑选的,一点异议也没有。就这样吧,星期六早上我来接她出去,包管一天内便把晚装裙子的事情办妥。”   我心里只觉得诧异。妈却眉开眼笑点头说:“好,世安。这事就交给你。”   妈回厨房後,我忍不住问季世安:“你干吗这般自告奋勇?”   他微微一笑说:“星期六我没事做,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陪你逛逛街。”   我坐倒在沙发上,打了个呵欠说:“这麽闷的事,你也要做?”   季世安看我一眼说:“跟你在一起,我一点也不觉得闷。况且,跟女孩子逛街买衣服这种事,我挺有经验。”   我说:“这可是你自愿,到时候可不要装出不耐烦的样子。”   季世安拍了拍我肩头,意定神闲说:“你放心。”   季世安在我身旁坐下来。我忍不住再打一个呵欠。   季世安问:“真是这麽倦?”   我点头。季世安突然凝视我说:“小贤,你可记得小时候你总喜欢倚偎在我身边睡觉?”   “真的?” 我心内只泛起一种尴尬感觉。   季世安却自顾自继续説下去:“你小时候总是喜欢缠着我,有时候我也觉得烦。可是你那麽可爱,我根本没办法对你说不。”   我斜眼看他说:“现在我可不会再缠着你。”   季世安笑了笑说:“对,现在是倒转过来由我缠你,对不对?你觉不觉得烦?”   我认真想了想说:“也不算很烦。跟你在一起,其实挺有趣。你的鬼主意可真不少,就像这次假订婚。”   季世安迅速把手按在我嘴巴上,嘘一声说:“你想让你母亲听见吗?”   我瞪大眼睛看他,然後摇头。   季世安把手拿开後,我道歉说:“对不起。我就是这样,想到什麽便说什麽。”   季世安说:“其实我很喜欢你这一点,直接坦白,从来不会拐弯抹角。”   我説:“我妈跟你的看法,刚好相反。”然後我忍不住把下午妈对我的训话全盘托出,告诉了他。   季世安聼後说:“你説话真是肆无忌惮。”   我不忿说:“可是我说出来的话不正是人们,我妈包括在内,心里的想法?她们既然能想,爲什麽我就不该说出来?”   季世安温和地看着我说:“在我们的社会里,大部分人的观念与尺度就是那样。不过,小贤,无论你有什麽话,都尽管对我说好了。”   我笑了,说:“若果我妈听到你这话,她一定会说你在纵容我。别忘记,你的职责是要好好管教我。”   季世安却似笑非笑说:“我以爲好好爱护你才是我的最大责任。”   我一怔,心中有点疑惑。他这话,不是认真吧?我和他,可是说惯笑的。   就在这时,门铃响起。我走去开门。在门外等候的是爸。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忘记了带钥匙。”   妈从厨房走出来说:“你囘来得正好。晚饭刚准备妥当。”   我跟爸走进客厅。季世安从沙发站起,笑着跟爸打招呼说:“爸,你回来了。”   我聼得耳朵发痒,真不明白季世安如何能叫得这般亲切自然。   突然一个不速意念闪进我心头。季世安既然对我父母以‘爸、妈’称呼,那麽,季伯伯季伯母回来,我是否也要叫他们爸和妈?想到这一点,我便浑身鸡皮疙瘩的感觉。   爸囘睡房换衣服的时候,我把季世安拉进我房间内,急不及待把心中忧虑告诉他。他聼後只淡然回应:“叫我父母‘爸、妈’,也只不过是换过一种称号而已,没什麽大不了。”   我顿足说:“不。我又不是真的要做他们的媳妇。”   季世安説:“可是在他们心目中,你将会是他们的媳妇。既然要成爲一家人,感觉上就不能那麽见外。”   我不忿说:“季世安,这全是被你害的。我不要再当你的未婚妻了。”   季世安只是微笑说:“小贤,你现在可是骑虎难下。订婚戒指戴上了,酒席也订好了,请柬也在赶印中,还有我父母买好飞机票下星期回来。你真有胆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取消我们的订婚?你怎样向所有人交代、解释?你还想不想留下来完成你的大学课程?”   我顿时泄气。季世安把手搭在我肩膊上,以安抚语气说:“小贤,我劝你,还是既来之,则安之。”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我们的对峙。   妈不耐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贤,出来吃饭。怎麽把世安拉囘房去,门也关上?”   我隔着门扬声说:“我们立即出来,好了吗?”   妈犹豫片刻,然後我才听到她离去的脚步声。   我忍不住对季世安说:“她大概害怕我把你拉囘房中,是要跟你接吻亲热。”   季世安问:“你有接吻经验吗?”   我没好气回答:“你明知道我没有恋爱过,又怎会有接吻经验?”   季世安说:“原来比我想像中更加纯情。”   我嘿笑一声说:“废话少说。我们赶快出去吃饭吧。”   因爲季世安的关系,妈比平常弄了更多菜式。季世安自然识趣频频称赞我母亲的烹饪技术。我忍不住向季世安挤眉弄眼,笑他拍马屁。季世安却不以爲然,面对我的挑衅半点反应也没有。倒是我妈碰巧看见我的夸张表情,喝道:“小贤,你怎麽这样态度轻浮对待世安?”   我一怔,答不上话。季世安却气定神闲说:“妈,这只不过是小贤活泼性格的表现。她只是在跟我玩而已。”   妈叹气说:“世安,你别这样纵容她。现在她做什麽你大概也觉得可爱。可是,再过两三年,若果她还不懂得收敛,到时候跟她在一起你只会觉得累。一个做事説话不知轻重的妻子对一个男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季世安聼後没有回话。我急忙低头吃饭,免得再招惹更多训话。余下一顿饭我跟季世安都变得有点小心翼翼。季世安跟爸谈论时事经济。我跟妈只默默聆听,并没有加入谈话。   饭後季世安对妈说:“妈,让我跟小贤清理饭桌吧。你跟爸到客厅休息好了。”   妈微笑说:“那麽,谢谢你了,世安。”   对我,她却什麽也没说。我禁不住有点生气。   季世安轻轻推我一下,说:“小贤,帮帮忙。”   我只好开始收拾碗筷。在厨房里,季世安抱怨说:“都是因爲你,连累我被你母亲教训。”   我伸了伸舌头说:“谁叫你那麽不厌其烦地拍我母亲马屁?也不觉得尴尬。”   “你说我喜欢拍马屁?好,我现在再拍一次给你看。” 然後他一手掌结结实实拍打在我的屁股上。   我一怔,然後脸孔迅速发热。我只懂得瞪大眼睛看他,话却全然说不出来。   季世安看着我惊异的脸,依然不怀好意说:“怎麽,这马屁拍得够不够响亮?”   我心内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委屈与不忿,眼泪不受控制地滑下脸颊。   季世安本来笑吟吟的脸这时也变了色。“小贤,你怎样了?”   我没回答他,只狠狠地醒了醒鼻子,然而眼泪还是不聼指挥继续滚下。   这囘轮到季世安手足无措。“小贤,不要哭,好不好?” 他焦急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他踏前一步,伸手把我拥进怀里。   我可不领他的情。我把双手放在他胸前,用力将他推开。   我恨恨地说:“我不是小孩子,不用你来哄我,也不要你碰我。”   季世安讪讪站着,只懂得重复说:“对不起,小贤。”   我心中只觉得恼怒,对他的道歉自然是听而不闻。   就在这时,妈走进厨房。她把手中拿着的水杯放下,看了我们俩人一眼,问:“你们俩个怎样了?”   我咬了咬嘴唇,季世安却已经低声解释:“都是我不好。我惹怒了小贤,把她气哭了。”   妈问:“世安,你这麽宠小贤,是不可能存心令她难受的。先说说,你怎样惹怒她? ”   这囘季世安终於露出尴尬神色,语调腼腆说:“我拍打了小贤屁股一下。”   我聼着他招出恶行,心里颇有点畅快感觉。   妈却笑了起来说:“就这样?这有什麽大不了?她小时候也不知给你打过多少次屁股。她可一点也不介意,还挺乐的。”   我忍不住插口说:“妈,此一时,彼一时也。”   妈却説:“你小时候的屁股,跟现在的屁股,难道还不是同一个屁股?”   妈这种似是而非的逻辑简直把我弄得哭笑不得。   季世安说:“无论如何,把小贤弄哭,始终是我的错。我是跟她玩得过份了。”   然後他转脸向我说:“原谅我,小贤,好不好?”   我低下眼,不作声。   妈説:“爲了这麽一件小事,你竟然这麽恼世安?我在厨房外已经听见他在跟你道歉。你究竟要他跟你道歉多少次才可以下气?你想一想,你这种态度,是不是有点过份?”   我静心一想,妈的话也不无道理。我抬眼看季世安,叹了口气说:“算了。”   季世安走到我身边,轻声在我耳边说:“如果你心里觉得不忿,你也可以打我屁股来出气。我会不吭一声。”   我横他一眼说:“这是什麽疯话!”然而话刚说完,却忍不住笑了。   妈说:“好了,一切雨过天晴。小贤,你也不要再动不动便生世安的气。两个人在一起,就要学懂互相包涵,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季世安把手轻轻搭在我肩上,然後跟妈说:“妈,谢谢你的话。我和小贤会好好相处,不会再令你操心。小贤,对不对?”   我只好点头。妈说:“那麽,你们俩个先好好合作,把碗碟清洗妥当。”   “是。” 季世安简洁回答。   妈离开厨房後,我把季世安搭在我肩膊上的手甩开。   “怎样了? ” 季世安问,“还生我气?”   我没好气看他一眼说:“不是。只不过,要开始洗碗,你总不能单手办事吧?”   季世安笑了笑,说:“刚才看见你哭,我心里真的很不好受。简直就有点心痛的感觉。”   我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说:“你算了吧。我妈又不在,你用不着跟我说这种演戏般的文艺台词。心痛?我聼了只觉得毛管直竪。”   季世安笑:“你不相信?”   我说:“我才没有那麽笨。”   季世安收敛笑容,神色认真问:“你真的不生我气了?”   我淡淡回应:“真的不气了。再者,我的反应也实在过於激烈一点。虽然被你摸了屁股占了便宜,可是也用不着哭起来。”   季世安瞪大眼看我说:“你这话聼来有点过分。”   我冷笑说:“怎样?被羞辱的滋味不太好受吧?怎样,觉得不好玩了?”   季世安突然脸上表情从被冤枉的神色变成一种不怀好意。他备有深意说:“想再进一步玩,我陪你。既然已经被你形容得如此居心叵测,我也不要枉担虚名。屁股摸了,再下一步就该吻一吻你那两片纯洁的嘴唇了。况且,我是你名正言顺的未婚夫,跟你接吻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一聼,连忙用手掩住嘴巴,急急说:“不玩了。季世安,我不跟你玩了,听到没有?”   季世安嘴角牵起一个轻藐微笑,说:“看,只不过几句话,便把你吓成这个模样,会不会觉得很没面子?告诉你,我季世安从来不吻不是对我心甘情愿的女子。况且,像你这种毫无经验的青涩少女,吻起来也无甚味道。我可不要做你的接吻指导员。”   我聼後禁不住眉头皱起,一语不发便转身离去。   季世安却抓住我手臂低声说:“对不起,小贤。这种话太过份了。是我的错。”   我想了想说:“也不全是你的错。我也有责任,因爲我一直在挑衅你。”   季世安凝视我说:“我们互相包涵,好不好?就像你母亲所说那样。”   他伸手轻轻拨了拨我额前头发,继续说:“我不喜欢跟你不协调时的那种感觉。我们谁也不要挑衅谁了,好不好?”   我宽容地点了点头。   季世安说:“我们还是快点把碗碟洗好。分工合作好不好?我清洗,你抹乾。”   我们就这样迅速和好如初,原先的阴霾一扫而空。    ☆、第九章   星期六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九时。我换了衣服走出睡房,却发觉屋内空无一人。我在饭桌上发现妈留下的字条,说她跟爸外出了。我到厨房找了面包果汁,坐在饭桌前吃了一半,门铃便响起来。我不耐烦被打扰,可以却不得不去应门。   大门打开,门外站着季世安。我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说:“我们不是约好十时吗?你来得太早了。”   季世安说:“我在那冷清的公寓内没事可做,於是想,倒不如早点过来。”   他自顾自走进客厅。我只好把大门关上,然後走囘饭厅继续吃我的早餐。   季世安却跟在我身後,说:“怎麽?现在才吃早餐。你不要告诉我,你才刚刚起床。”   我说:“那又怎样?”   季世安说:“没怎样。能睡到日上三竿,看来你真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   我横他一眼说:“若果想说我懒惰,就直接了当说出来,别拐弯抹角。”   季世安笑了笑说:“我没那个意思。只不过,小贤,明天可要辛苦你了,因爲我早上八时半便会来接你出去。”   “什麽?八时半?” 我叫起来,“那不是说,我要很早起床?不要,这是我的暑假,我不要大清早便爬起来。”   季世安却説:“你可是答应了我。”   我看着他问:“爲什麽一定要我跟你去?”   季世安稍微迟疑,说:“我自然有我的理由,可是你却不用知道。”   我皱了皱眉头。季世安没有跟我解释。我有种感觉,就算我再追问下去,也不会得到答案。我只觉得疑惑。   季世安转变话题问:“你跟你朋友联络了没有?决定了吃饭的时间地点没有?”   他不提醒我,我也差点忘记。我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到客厅里跟瑟瑟通电话。   电话拨通,我说:“瑟瑟?我们今晚是不是一起吃饭?”   瑟瑟轻快的声音说:“小贤,我刚想拨电话给你。我跟熙文谈过。他提议我们今天晚上吃法国菜。”   瑟瑟说出时间地点,我还来不及反应,瑟瑟便理所当然结束谈话:“我们今天晚上见。” 跟着迅速把电话挂上。   我一怔,心内升起一份耿耿於怀的感觉。   季世安监貌辨色问:“小贤,你脸上怎麽会有一种不快的表情?”   我撅了噘嘴回答:“从前我跟瑟瑟无论做什麽,都会一起相量後才决定。现在好像什麽都要聼霍熙文。”   季世安聼後笑了,说:“看来你是妒忌她男朋友取代了你的地位。”   我嘿笑一声说:“我妒忌?我爲什麽要妒忌?”   季世安说:“你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交了男朋友,你免不了会有一份失落感。幸好,有我在,你也不至於落单。”   我语带不屑说:“那我可要多谢你了。”   星期六早上的商场,比想像中挤迫,似乎逛街购物真是大部分人的工余兴趣。我跟季世安一前一後踏进一间有名的时装店。一个样貌秀丽的女店员迎上来,微笑跟季世安打招呼,然後极度友善地询问:“先生,需要帮忙吗?”   我心里觉得奇怪。我虽然站在季世安身後,那女店员却对我恍如不见,一股心思只放在季世安身上。   季世安转身指着我说:“我们要选购适合她穿的晚装裙子。”   这时女店员才看我一眼,然後注意力迅速转回季世安身上,娇笑着对他说:“请跟我这边走。”   我跟在他们俩人身後,虽然看不见那女子的脸,也聼不清楚她跟季世安在説什麽话,可是却感觉到这女孩子明显对季世安有一种额外兴趣。於是我心内升起一种旁观者等待看戯的心态,简直是拭目以待。   那女店员把我们带进一个布置简洁明亮类似休息室的房间。房间内摆放着一套看来极舒适的沙发组合,一边墙壁却嵌着落地镜子。女店员指着沙发,亲切地对季世安说:“请坐。”   然後她终於转脸跟我説:“你平常穿的衣服是什麽尺码?有没有特别喜欢的顔色?”   我告诉她我的尺码,然後加上一句:“我没有什麽特别喜欢的顔色,但是却特别讨厌红色。”   那女子聼後点了点头,说:“请稍等。”她向季世安嫣然一笑,才转身离去。   我走到季世安身边坐下,附嘴在他耳边说:“那美丽的女店员看来对你很有意思。”   季世安却气定神闲回答:“那又怎样?这种事,对我来説是见怪不怪。怎样?吃醋了?”   “呸,” 我说,“别做梦。”   我从沙发站起,向他伸了伸舌头。季世安却只是微笑。   没多久女店员捧着一大堆裙子出现。她打开房间内毫不显眼的一扇门,原来内里便是更衣室。她把手中裙子全放进里面,然後对我说:“请试穿。”   我走进更衣室里,反手把门锁上。隔着门,我听见那女店员跟季世安搭讪谈话。看来这女孩子真的主动得很。然而,这一切其实与我无关。我看了看那堆裙子,也不能不称赞女店员的眼光。我把身上的衣服褪下,把一件淡蓝色的晚装穿上。我发觉更衣室内并没有镜子,所以如果要看裙子穿在身上是什麽模样,便只好站到外面的镜子前。可是要我这样子在季世安面前穿着不同衣服来让他有品评机会,我又觉得心有不甘。   就在我犹豫不决之际,季世安的声音已在门外响起:“小贤,不要躲在更衣室里。快出来让我看看。”   我只好吸了口气,把门打开,踏步而出。   季世安看我一眼,说:“不错。转一转身。”   我只好照着他的话做。季世安问:“觉得如何?喜欢吗?”   我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耸了耸肩说:“我没所谓。”   这时女店员插口说:“这才是第一件,试完所有裙子才慢慢决定吧。”   她的话不无道理,於是我走囘更衣室,继续作战。   接下来我试了一件又一件的晚装裙子。那女店员仿佛在变戏法似的。我刚试完一堆裙子,她又捧了另一堆塞进我的手里去。   到後来,我忍不住说:“够了,到此爲止。我已经很累。”   想不到她竟然向我微微一笑说:“好吧。不过这儿有一条裙子,我觉得很适合你。”   我不好意思拒绝,只好把裙子接过。那是一条浅紫色的薄纱裙子,上身是贴身裁剪的吊带款式,裙子下摆却飘逸流畅,缀着无数同色的细小薄纱玫瑰花朵。可是对於上身的露肩露背,我又感到有点不自在。   穿上那裙子後,季世安凝视我片刻说:“真美。”   我颇爲腼腆地问:“是吗?”   那女店员在旁插口说:“我的看法没错吧。这裙子很配合她的气质。还有,这款式令她看起来不那麽小女孩似的,而是给人一种长大了亭亭玉立的感觉。”   季世安听後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却没离开我。我只给他盯得浑身不自然。   女店员问:“你们需要考虑一下才作决定吧?”   季世安看着我说:“我认爲这裙子穿在你身上是最好看的。你觉得怎样?”   我拨了拨额前头发,略带迟疑问:“这款式,是不是有点过分凉快?”   季世安笑了,说:“小贤,你不是常常说你已经长大了吗?这样的款式,你也该尝试一下。”   “若果妈有异议?”   “别担心,” 季世安说,“她会聼我的。”   他转头对女店员说:“我们就要这一件。”   女店员微笑点头,然後对我说:“请把裙子换下,好让我把它包装起来。”   我换囘原来的衣服从更衣室走出来的时候,看见季世安正在签账单。我一怔,心里想,好像不该让他付账。可是此刻妈并不在我身旁,而我自己亦没有信用卡,不由他付账又能让谁?   我对季世安说:“请给我账单,我会让妈把钱还给你。”   季世安简单回答:“不用。”   我说:“我不喜欢让你在我身上花钱。”   季世安却説:“爲什麽?我倒是蛮喜欢在你身上花钱那种感觉。看见你忐忑不安的神态,很有趣。”   我嗔道:“这是什麽话?”   季世安笑着回答:“小贤,你怎样了?跟你说説笑也这麽认真。裙子是订婚宴用的,自然应该由我来付账,就像订婚戒指那样。”   我忍不住说:“你这样做,将会所费不菲,值得吗?”   季世安但笑不语。   这时女店员走回来。她把包装好的裙子递给我,然後转身将账单副本与一张字条递向季世安,脸上带着一种近似期望的神色。   季世安向字条匆匆一瞥,脸上却没有什麽反应。   女店员微笑说:“多谢光顾。季先生,你很疼你妹妹吧,买这麽名贵的裙子送给她。”   我聼着一怔。季世安已经冷冷回应:“她不是我妹妹;她是我未婚妻。这裙子是她在我们订婚宴上穿的。”   我站在一旁,只看见那女孩子先是一脸错愕,跟着失望、尴尬、懊恼的神色在她脸上错综交集地闪过。我禁不住有点於心不忍。季世安却一副无动於衷的样子。   走出店子後,我忍不住嚷起来:“你好残忍!你实在用不着告诉她我不是你妹妹,让她下不了台。”   季世安停下脚步,用不耐烦语调对我说:“不告诉她真相,那对她又有什麽好处?你知道吗,她递给我的字条上,写着她的电话号码。如果不告诉她我已经有未婚妻,她大概会天天等待我拨电话给她。”   我看着季世安,不得不承认他有他的道理。然而季世安这麽轻易地吸引到一个女子主动奉上电话号码,我看来也不得不承认,在别的女子眼中,他大概魅力不凡。    ☆、第十章   季世安说:“试衣服试了这麽久,你也有点倦吧。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吃点东西。”   在商场内的一所餐厅坐下後,季世安却沉默下来。我看着他那若有所思的表情,忍不住碰了碰他手肘问:“想什麽这样入神?”   季世安看我一眼说:“我在想,你跟我一起,别的女子一眼就判定我们不是情侣。那麽,明天那个聚会,我纵然宣布跟你订婚,我的朋友们会相信吗?抑或只会将信将疑?”   我轻轻皱眉说:“骗我们父母还不足够?爲什麽连你的朋友也要欺骗?”   季世安低声说:“你不用知道原因,我只需要你跟我合作。”   我仿佛窥透到一份难言之隐。我不是不觉得好奇,可是也知道就算再追问下去,他也不会对我作任何透露。   我决定好人做到底,於是说:“好吧,我会尽力跟你合作。”   季世安说:“这事,不是说说便可以。我问你,你跟我在一起时对我的态度,像不像在跟我恋爱?”   “当然不像,” 我说,“因爲事实上我并不是在跟你恋爱。我又不是演员,怎样能装得出来?”   季世安语带抱怨説:“你根本没有尝试过,又怎会知道你装不出来?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要记着靠近我一点,跟我拖手要表现自然一点。若果我把手放在你腰间,你不能露出惊讶或不安的表情。我説话的时候,你要温柔地看我,要专心地聆听。还有,要时不时跟我对望,然後展露一个甜甜的微笑。”   我抗议:“你的条例是不是多了一点?”   季世安説:“小贤,你不是刚答应尽力跟我合作?你说的话算不算数?”   我无奈,只好回答:“知道了。我会尽力而爲。”   季世安笑着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说:“这样才像一个听话的未婚妻。”   我忍不住对他伸了伸舌头。   从餐厅出来,季世安说:“我们到鞋店看看,有没有同色的鞋子跟你的晚装裙子配搭。”   我诧异说:“你真细心,连这方面也想到。”   季世安说:“小贤,你是我见过的女孩子中,对打扮最没有兴趣的一个。”   我耸了耸肩说:“那是因爲这世界上有别些更有趣的东西,需要我的精神,我的时间,我的金钱。况且,不是有句老话叫作‘女为悦己者容’?我又没有男朋友,所以也没有打扮的需要。”   季世安佯装不满说:“那我是什麽?我好歹也是你未婚夫,你应该花点心思来取悦我才对。”   我嘿一声笑出来,说:“名义上的未婚夫,是得不到那种真心的对待。所以,你不要怀着任何妄想。”   季世安却若有所思説:“我和你,本来在年纪上便有一段距离。你的衣着打扮,骤眼看起来,像个十五、六嵗的女孩。跟我站在一起,也难怪别人会以爲你是我妹妹。”   “那你想我怎样?” 我有点不耐烦说,“要我变成一个穿套装高跟鞋的淑女?”   季世安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那种打扮跟你年纪格格不入。我只是想,你既然长得漂亮,爲什麽不穿些令你的美丽更加显眼的衣服,却要把自己包装得这麽平凡。”   我没好气看他一眼说:“我不是电影中的茶花女,不用你来改造。”   季世安聼後笑了笑,再没有把话题延续下去。   我跟季世安逛了多间鞋店,却找不到跟裙子顔色相同的鞋子。这对我来说并没什麽大不了,可是季世安却异常固执,坚持要继续找下去。   我说:“你不要这麽完美主义好不好?鞋子藏在长长的裙子下,只露出一端,管它是不是跟裙子相同色调?”   季世安却执拗说:“可是那一点点却能破坏整体的美观。”   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就在我们僵持不下之际,鞋店的服务员提议:“你们可以考虑特别订造你们所需要顔色的鞋子。”   季世安听後立即问:“是吗?那需要多少时间?”   服务员答:“大概十天左右。”   我心想,距离订婚宴还有两个星期,时间上应该没有问题。虽然特别订造聼起来有点麻烦,可是也胜过继续逛鞋店。於是我对季世安说:“那麽,就订造吧。”   季世安看我一眼,考虑了大概两秒,然後回答:“好吧。”   服务员替我量度尺寸,决定鞋款,对衬顔色,也扰攘了好一会儿才大功告成。季世安付了定金後,服务员说:“鞋子造好後,我们会来电话通知。”   离开鞋店,季世安说:“时间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家,你换条裙子打扮一下,七时我来接你去赴那饭约。”   我说:“我们只不过是跟瑟瑟吃一顿饭,干吗要这麽煞有介事?”   季世安却説:“你知道那饭局约定在什麽样的地方?”   我摇头说:“不知道。可是,那又有什麽关系?”   季世安叹了口气说:“小贤,你总不能穿得这样随便。今天晚饭的地点是一所高级法国餐厅。你难道不明白衣服要依照场合来穿的道理?”   我禁不住看了季世安一眼,只觉得他口气越来越像我妈。   “怎麽?” 季世安问,“对我的话不服气?”   我虽然有点不忿,可是只能回答:“你也有你的道理。”   季世安微笑一下,说:“那麽就乖乖听话好了。”   季世安把我送到家後匆匆离去。我进门後,正要返回睡房,却给妈拦住去路。   她问:“刚回来?世安呢?他没有送你回家?”   我摇头说:“不是。他把我送到门外,刚走了。”   妈不解问:“他干吗不进来打个招呼?”   我嘲讽地说:“他大概要赶回家打扮吧。我们跟瑟瑟约好今晚一起吃饭。”   妈皱眉说:“世安又不是女人,你怎麽说他要回家打扮?”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说:“是我弄错了。该说,是他要我回家打扮打扮才对。”   妈问:“买了订婚宴穿的晚装没有?”   我点头。妈微笑说:“世安办起事来真是快捷妥当。”   我说:“也需要我配合他才办得成呀。”   妈看到裙子的时候,轻轻噢了一声才说:“真漂亮。这浅紫色看起来多优雅多美丽。是世安选的?”   我心里想,爲什麽所有事情都要归功於季世安?於是我说:“是我挑的。不过季世安也很喜欢。”   “是吗?” 妈说。   我在等待她称赞我的好眼光好品味,可是她的下一句却是:“裙子多少钱?”   我一怔,答不上话来。因爲账是季世安付的,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裙子的价钱。   妈尖声说:“怎麽买了东西竟然连价钱也不知道?”   我只好讪讪说:“是季世安签账单的,可是他又不让我看。我曾告诉他,叫他把帐单给我,然後你会把钱还给他。可是他说不用。”   妈说:“他自然说不用。他对你,难道还会斤斤计较?反正你的一切支出,迟早都会由他一力承担。”   我反驳说:“我干吗要用他的钱?”   妈瞪我一眼说:“你嫁了他之後,难道不是让他养吗?你这种念文学的人,也没多大出路,顶多便是教教书而已。可是依我看,你这种性格连教书也不适合。所以最理想的结局,就是大学毕业後嫁个有经济能力的男人,然後留在家里悠闲地生活。”   我不悦说:“你怎麽总把我看得这麽不济?”   妈却用一种清冷的眼光看着我说:“我是以事论事。你的性格太过散漫随意,除了躲在房间内看书聼音乐,你还懂得做什麽?要干事业,就要有一种刻苦耐劳的冲劲。小贤,你抚心自问,你有那种条件吗?”   妈的话令我纳闷。我真是一个这麽没用的人吗?   我回到睡房後,忍不住便倒在床上。逛了一整天街,我也真的有点累。再加上聼了妈那番令人泄气的话,我只想好好的睡一觉,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理会。但是这天晚上跟瑟瑟已经约好,而季世安不久亦会来接我出去,我就算再不愿意,也不能不从床上爬起来。   我打开衣柜,思量着该穿什麽衣服。我所拥有的裙子并不多,全都是瑟瑟见过的。既然是跟瑟瑟吃饭,我便决定穿她认爲最好看的那条。换过衣服後,我只梳了梳头发。我并没有化妆的习惯,根本连口红也不喜欢涂。别的女孩子预备上街,大概都需要花一段时间装扮吧。我可没有那种兴趣。   我看着自己在镜中的脸,突然想起季世安对我说的话。他是第一个当面称赞我漂亮的男子。我一向也觉得自己不难看,可是,大部分人对於自己的脸,大概也怀着相同的感觉吧。现在忽然得到另一个人的肯定,总是禁不住有点沾沾自喜。这种反应颇爲幼稚,可是也很自然吧。我望着镜子,对自己笑了笑。    ☆、第十一章   当季世安再出现我家的时候,他亦换过一身衣服。我看着他的西装领带与擦得发亮的皮鞋,问:“这麽隆重,就只为吃一顿饭?”   季世安说:“不,是为着尊重你的朋友,亦希望他们对我有好印象。”   我心内升起一种说不出的疑惑。季世安只对我微微一笑。   我们到达餐馆的时候,比约定时间还早了五分钟。季世安低声跟餐厅领班説话。   领班点头说:“两位可是霍熙文少爷约好的朋友?”   我听到霍熙文的名字,立即回答:“是。” 虽然严格来説,我跟他从未见面,说不上是朋友。可是因爲瑟瑟的原故,我勉强也可以跟他攀上点关系吧。   领班聼後脸上绽开一个友善笑容,说:“是向小姐与季先生吧?请跟我这边走。”   我们通过餐厅内部,最终被领班带进一间布置瑰丽的贵宾房。领班替我拉开椅子,说:“向小姐,请坐。”跟着转脸向季世安说:“季先生,请坐。霍少爷应该不久便会到达。”   领班向我们微一鞠躬,然後才转身离去。   门关上後,我对季世安说:“依你看,这霍熙文是不是来头不小?被称呼为少爷的人,我可从来没遇上过。”   季世安笑了笑,说:“那你今晚看来便有这个荣幸了。”   我环顾四周说:“我也从来没有在这种贵宾房内吃过饭,感觉真有点怪怪的。”   我看着桌上燃点的白色洋烛与兰花摆设,闪亮的银器配着镀金的瓷器,那种高贵典雅的格调,绝不是普通餐厅的格局。   我问季世安:“这地方很贵,是不是?”   季世安点了点头。正当我忙着猜测在这种地方内吃饭究竟需要花费多少金钱的时候,门突然打开。   我抬头一看,进来的首先是那领班,跟在他身後是一男一女。那自然是瑟瑟与霍熙文。瑟瑟穿着一条玫瑰红连衣裙,脸上化着淡妆,闪亮的黑直长发垂在胸前。我觉得她美极了。然後我把视线移到霍熙文脸上。我微微一怔,只觉得他是我所见过的男子当中,最清秀漂亮的一个。尤其是那双眼睛,令人看过後会有一种一见难忘的感觉。也难怪瑟瑟会为他心动。   季世安这时站起身,伸出右手说:“我是季世安,小贤的未婚夫。很高兴今天晚上能跟你们见面。”   霍熙文跟他握了握手,瑟瑟则向他微微一笑。我也微笑跟他们打招呼。霍熙文体贴地替瑟瑟拉椅子让她先坐下,然後自己才坐下来。领班走到霍熙文身旁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霍熙文点了点头,领班便自行离去。   霍熙文说:“这餐厅是我家族的生意之一,也是我最喜欢的吃店。我今晚邀请你们来这里,是特别想让你们品尝这儿最出色的菜式,喜欢你们会喜欢。”   我吞了吞唾液。这餐厅是他家里生意之一,那麽不用説,他自然出身富裕。这大概便是所谓含着银匙出生的人。并且,还长得这般出奇的好看。上天看来真的很一面倒,很偏心。   突然我感到手踭被人轻轻碰撞,跟着我听到季世安在我耳边低声说:“霍熙文在跟你説话。”   我猛然抬头,跟霍熙文目光相接,禁不住脸上一热。   霍熙文微笑说:“小贤,我虽然只是第一次跟你见面,但是因爲瑟瑟常常在我面前提起你,所以在感觉上,我也好像跟你早已认识似的。”   “是吗?” 我回应。这倒奇怪。瑟瑟在两天前才跟我提起霍熙文。可是对霍熙文,她却屡次说及我?   霍熙文继续说:“瑟瑟跟我说,你刚刚订婚,恭喜你。今天这顿晚饭,就算是我跟瑟瑟为你庆祝。” 然後他转脸向季世安说:“也恭喜你。你的未婚妻,不单只长得这麽漂亮,而且,聼瑟瑟说,性格还十分可爱。”   季世安微微一笑说: “谢谢。”   我却忍不住对霍熙文说:“多谢你的称赞。可是,我并没有你所说的那麽好。”   霍熙文一鄂,说:“你真谦虚。”   “不,” 我说,“我只是有自知之明而已。不像某些人,总喜欢自欺欺人。”   话刚出口,我便知道说错了。然而不该说的说了,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囘来。瑟瑟不置信看我一眼,神色间仿佛带着一抹恨意。霍熙文却若无其事对我笑了笑。我反而觉得有点手足无措。   季世安的声音这时低低响起说:“小贤说话直接坦荡,从来不会矫柔做作,希望你不会介意。我倒是十分欣赏她这种性格。”   霍熙文点了点头说:“像她这麽率真的人,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他们这样子一唱一和,一时间我也分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在称赞我,抑或是在取笑我。我忍不住用怀疑眼光看了看季世安。他只对我笑了笑,然後伸手握住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我一怔,第一反应便是要甩掉他的手。然而我立即想到我答应过要好好扮演这未婚妻的角色,於是只好容忍着他这种动作。   不多久侍应生们开始上菜。霍熙文拿起酒杯,微笑着对我和季世安说:“现在,我想正式送给你们一个诚心的祝福。你们两个人从相遇,或者应该説是重逢,然後顺利恋爱,跟着能这麽心无旁骛向对方承诺一生,真是令人羡慕。我衷心祝福你们能永远抓紧这份幸福,一辈子地相爱。”   我跟霍熙文目光相接,只觉得他的眼神内有一股令人信服的真诚,亦有一丝淡淡的忧郁,仿佛他正在为自己那曲折纠缠的恋爱道路暗自叹息。不知怎样,我本来对他的那份偏见与敌意,仿佛一点一滴慢慢化解。   我们四个人一起碰了碰酒杯。我若有所思把酒杯送到嘴边,轻轻喝下一口。那葡萄液体缓缓滑下喉头,是一种暧昧的味道。我分不清楚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於是我仰杯又再喝下一口。整夜我静静观察霍熙文。他的外表,他的谈吐,他的态度,都是那麽给人好感。而看到他对瑟瑟那份温柔与专注,实在很难想像他在瑟瑟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女朋友。在没跟霍熙文见面前,我会不屑於瑟瑟的不智。可是,见过霍熙文後,我开始明白爲何瑟瑟会让自己陷下去。   吃过晚饭後,我们分别离去。走囘街道上,给风一吹,我只觉得自己的脸仿佛出奇地热炽炽,头有点昏昏沉沉的感觉。   季世安看我一眼说:“喝了一点点酒,脸就红得像个苹果。”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问:“真的吗?”   季世安点了点头说:“你不懂得喝酒,就不该喝。”   “可是,” 我说,“你们三个人都喝酒。我可不要当一个只能喝果汁汽水的小妹妹。”   季世安聼後失笑说: “所以你便宁愿死撑?”   我说:“我也不是喝了那麽多。”   季世安説:“在你而言,也已经够多了。你现在这样子,我也不想立即送你回家,让你母亲看见。这样吧,你上我家来坐一会儿,我替你煮杯黑咖啡,喝完後休息一会,待你恢复正常一点,我才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说:“随便你。”   季世安虽然是单身汉,却租住着一所两厅两房的公寓。我不明白他一个人爲什麽需要这麽多的空间。他说他在外国住惯了,所以不喜欢太小的房子。我觉得他这是浪费。可是,钱是他赚的,他有绝对自由按照自己的意思花。这就是经济独立的好处。不像我,处处还是依靠父母,所以处处受到牵制。   季世安进厨房煮咖啡,我却没有依照他指示,乖乖坐在沙发上。我无聊地在他那宽敞的客厅内踱来踱去。   季世安捧着咖啡从厨房出来看见我,诧异问:“你在做什麽,室内步行?”   我耸了耸肩,停下来,在沙发上坐下。季世安把咖啡递给我说:“喝吧。”   我接过杯子,看见那黑压压的液体,可不太想把它喝下。   季世安催促说:“你还等什麽?快点喝。”   我皱眉看他一眼,然而还是依照他的意思,把杯子放到嘴边,缓缓喝下一口。   “这麽难喝!” 我叫起来,“太苦了。”   季世安却説:“不是有句话叫‘苦口良药’吗?喝吧,我不会害你。”   我撅嘴说:“要我喝这种难喝的东西,还说不是在害我?”   话虽然这样说,到头来我还是乖乖把咖啡喝掉。   季世安拍了拍我头顶,笑着说:“这麽听话,真是个好孩子。”   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我把头靠在沙发背上。季世安在我身旁坐下说:“你终於见到瑟瑟的男朋友,有什麽感想?”   我却反问:“你觉得霍煕文怎样?”   季世安看我一眼,回答说:“很友善很有思想,没半点架子,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我插口说:“并且还长得那麽好看。”   季世安神色古怪看着我说:“所以你便整晚目不转睛盯着人家看?”   我说:“是呀,你们男人可以看美女,爲什麽我不可以看美男?”   季世安説:“可是那人却是你好朋友的男人。你若果一不小心爱上他,那怎麽办?”   我若有所思说:“真要爱上一个像他那样的男子,大概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可是你不用担心。我是很理智的,也很能控制自己。”   季世安低声说:“感情这囘事,不一定是说想控制便控制得来。”   我说:“爲什麽你的口气跟瑟瑟如同出一辙?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感情也控制不了,那麽还有什麽是在她掌握之中?”   季世安叹了口气说:“就只有你这种从没有恋爱过的人才能说出这种豪语。”   我心里有点不服气,可是我凭什麽跟他在恋爱这题目上争辩?就如他所说,我没有经验,有的只不过是没经过试练的想法而已。於是我说:“我有点困,让我休息一下。”   我靠在沙发上,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在朦胧中听到一把细小的声音在叫唤:“小贤,醒醒。”   可是我只感到眼皮像千斤重,撑也撑不开。跟着我仿佛滑进一个又黑又静的世界里,什麽也看不见,聼不见。       ☆、第十二章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天明了。我睁开双眼,立时发觉并不是睡在自己的房间内。我想起昨天晚上我跟季世安回到他公寓里,喝了咖啡後便靠在他沙发上休息。现在的我却躺在一张双人床上。不用説,这自然是季世安的床,季世安的睡房。我心里吃了一惊,忽然害怕起来。我急急检视一下自己,发觉我依然衣着整齐,就只有鞋子脱掉。我禁不住舒口气,从床上起来,走出季世安睡房。   季世安已换过衣服,正在饭厅中吃早餐。   我走到他身旁,不客气地叫嚷:“你昨晚怎麽没叫醒我?怎麽没把我送回家?”   季世安看我一眼,淡淡说:“小贤,你这叫恶人先告状,是不是?”   “什麽?”   季世安没好气说:“昨天晚上你赖在沙发上,睡得像死猪一样,怎样叫也叫不醒。你这麽异常的人,我可从没见过。咖啡是用来醒酒提神的,给你喝了,却竟然一点作用也没有。”   “所以你就让我在你家里睡?” 我小声问。   季世安说:“不让你在这儿睡,难道要我抱着你把你送回家?”   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急问:“我妈,她知道我在你家?”   季世安叹了口气说:“你可知道昨晚我拨电话给你母亲向她解释情况,告诉她你要留在我家里过夜,当时我心里有多尴尬?”   我追问说:“我妈怎样反应?”   季世安看我一眼才答:“她说她信任我,只叫我好好照顾你。”   我禁不住舒口气,看来我并没有连累季世安令他被我妈责駡。   季世安却突然厉声对我说:“不过,小贤,从今以後,你不准再喝酒,听到没有?”   我一鄂,说:“你干吗这麽激动?”   季世安说:“你喝了一点点酒,便昏睡不起。你知道这种情形有多危险?若果在你身边的不是我,而是别的男子,你能保证不会发生什麽?”   我想反驳,可是也知道自己理亏,只好什麽也不说。   过了一会,我问:“昨天晚上,你睡沙发?”   季世安答:“那自然。”   我说:“你其实不用把床让给我。我睡沙发也可以。”   季世安説:“你是女孩子,总需要一点私人空间。把睡房让给你比较好。况且,你睡得那麽沉,躺在沙发这麽狭窄的范围内,难保不会一翻身便滚到地上。”   我忍不住笑了,说:“想来也是有可能的。”   季世安神色却骤然温和起来,问:“你醒来後觉得怎样?头有没有痛?”   我答:“没痛。只是还有点倦,肚子亦觉得饿。”   季世安说:“坐下。我替你把早餐端来。”   我依言坐下。季世安站起来走进厨房去。我看着他背影,心里想,他对我真的不赖,真的挺照顾我,就像哥哥宠着妹妹那样。   吃过早餐,季世安问:“要不要回家换衣服?”   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回家面对妈,於是说:“可不可以就这样穿?”   季世安想了想说:“也可以。但是你真的不用回家拿泳衣?”   “泳衣?爲什麽?”   季世安答:“因爲今天聚会在游艇上举行。”   我说:“我并不喜欢游泳,更加没有兴趣在一群陌生人面前穿泳衣。”   季世安聼後只说:“那就随便你。”   我从来没接触过任何游艇,所以这聚会对我来说是一个新鲜的经验。那是一艘豪华游艇,比我想像中还要大。季世安牵着我的手,带我上船。船上看来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全都是衣着趋时的年轻男女。   一个带着太阳眼镜的男子走到我们面前,笑着跟季世安打招呼。然後他看我一眼,问季世安:“这位是?”   季世安说:“让我替你们介绍。这是向学贤,我的未婚妻。小贤,这是欧东尼,我大学时的同学。”   东尼把太阳眼镜摘去,上下看我一眼,跟着伸手大力拍打季世安肩头,夸张地说:“哇!你什麽时候订的婚?一点先兆也没有。”   季世安笑着回答:“她是在数天前刚答应我的求婚。”   东尼点头说:“这实在太出乎意料之外。我还以爲你跟宋佳妮... ”   他骤然止住了话。季世安脸上神色突然变得有点阴晴不定。   东尼轻咳一声,仿佛在掩饰他的尴尬。他跟着迅速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说:“你的名字叫向学贤?多麽特别。”   我不置可否,只说:“请叫我小贤。”   东尼笑了笑说:“小贤?这比较适合你。你多少嵗?”   我回答:“二十嵗。”   东尼转脸跟季世安说:“她很年轻。”   季世安只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东尼继续发问:“你们俩人是怎样认识的?”   季世安答:“我跟她家是世交,我们从小便认识。我到美国後,便跟她分开了。这次回来,又再遇上。”   东尼想了想说:“你回来才几个月,你们之间真的发展迅速。”   季世安却淡然说:“我觉得感情的关键不在於时间的长短,而在於它是否真挚。”   东尼点头说:“说得对。我差点忘了,恭喜你们。”   季世安微笑说:“谢谢。”   东尼也向我微笑说:“小贤,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你今天会玩得尽兴。”   我只好回答:“谢谢。”   东尼走开後,我问季世安:“谁是宋佳妮?”   季世安听到那名字,脸上一沉说:“是跟你没关系的人。你不用知道。”   我斜眼看他,对他这异常态度感到一种疑惑。他越是不想说,我便越感到事有蹊跷。我的好奇心态越趋旺盛。   我跟随季世安在船上走动,看着他跟朋友们打招呼寒暄,并且宣布我们订婚的消息。他大部分的朋友聼後,都表现得颇爲讶异。他们虽然对我微笑,可是神态中却透着一份不置信,仿佛不太明白爲什麽季世安会选择我。渐渐地,我开始感到心里有气。他们话也没有跟我说几句,根本不知道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却已经全无根据地批判我。我本来便不是一个善於交际的人。现在面对着这群陌生而不大友善的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船停泊下来後,衆人便起哄要游泳。   季世安跟我说:“我要去换泳裤。”   我点了点头,在甲板上站着。放眼一望,围绕四周都是碧蓝海水。天则是一种浅一点的蓝色。置身在这一片无际的蓝色中,应该説是心旷神怡,抑或是一份被蓝色溺着的感觉才对?我想大概是因人而异吧。   过了一会,季世安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说:“小贤,帮我把防晒太阳油好好抹在背部上。”   我转身,看见已经换上泳裤的季世安。我一怔,因爲我从没见过穿得这麽少衣服的季世安。我一直没有想过可以用好身材这种字眼来形容一个男子的身形。可是看到季世安那纤浓合度的体格,我才发现,原来一个男人的身体也可以这般好看。   季世安说:“小贤,看什麽像看傻了眼似的?” 给他这样一说,我的脸即时发热起来。   季世安笑了,把手中那瓶太阳油抛在我手里,然後背转向我。我站在那里,突然感觉爲难。   季世安却说:“小贤,你在等什麽?动作快点,好不好?”   我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把太阳油倒在手掌里,然後将手按在他背上。   季世安吩咐说:“由上而下,从肩膊到腰际,每一分每一寸都要抹到。”   我只好依照他的话做。我从来没有触摸过一个男人的身体,要我把那黏黏的液体揉进他的皮肤里去,那感觉真是暧昧。当我的手慢慢从他的背脊滑下,我的心跳亦莫名其妙地加速起来。直到我的手指触碰到他泳裤边沿,我才松一口气;因爲我终於把任务完成。   季世安转身向我一笑说:“我的运动袋放在船舱里,你下去把太阳油放囘袋子好了。若果你不想继续在甲板上晒太阳的话,便留在船舱内坐坐。”   他把话説完,对我眨了眨眼,便向不远处聚集着那群已经换好泳衣的男女走去。   我望着他背影,心里只觉得悻悻然。他这麽煞有介事把我带来这个聚会,可是到头来却丢下我自顾自跟朋友玩乐去,只懂得叫我替他办事。我在心内衡量,我是否该把他这瓶太阳油丢进海里?可是想深一层,那样做又似乎太过幼稚。若果让他知道的话,那不是给他一个额外取笑挑剔的机会?於是我恨恨然抓起太阳油,径自往船舱走去。   出乎我意料之外,船舱内空无一人。我东张西望试图寻找季世安的运动袋。终於我发现原来他把袋子丢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我走前,蹲在地下,把运动袋打开,看见季世安的衣服,知道没有弄错,便顺手把太阳油塞进袋子里。   就在这时,一把陌生的男性声音在我身後响起说:“你怎麽会一个人在这里?”    ☆、第十三章   我转头,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若果霍煕文是儒雅俊秀的最好典型,那麽面前这男子的那种漂亮,就属於不羁与反叛的类型。他穿着褪色牛仔裤,简单的白衬衫,嘴角透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差没有吊儿郎当在嘴边挑着一根香烟而已。我心内疑惑。这是谁?他看来并不像季世安那些自以爲是的青年才俊朋友。   他带着轻藐语气说:“看来你便是跟季世安订婚的那个小妹妹吧。”   我从地上站起来,正视他说:“我不是什麽小妹妹。再过几个月,我便二十一嵗,是成年人了。”   男子聼着笑了。   我瞪他一眼,粗鲁地问:“笑什麽?”   男子没有理会我那不甚客气的语调,只说:“你可想知道我是谁?”   我不屑说:“你在这船上,自然是季世安的朋友,或是季世安朋友的朋友。可是这跟我又有什麽关系?”   他回应说:“你这话真是毫不留情,直接得很。不过,我倒很欣赏。”   我一时间愣住。他却说:“坐下来聊聊天吧。反正季世安丢下你,你一个人闷着也是闷着。”   他这话不无道理,於是我在白色沙发上坐了下来。   男子笑了笑,问:“要不要喝点什麽?”   我心里想,该要求那样的饮品才会显得我已经长大成人而不是他口中所说的小妹妹?啤酒应该是合适的选择。可是想深一层,我不太喜欢啤酒那苦涩的味道。我干吗要为着别人的想法而委屈自己?於是我回答:“果汁好了。”   男子聼後笑了一笑,然後往吧台走去。片刻他把一杯橙子汁递给我。我接过後低声说谢。   他瞅着我说:“我叫贺天佑。你的名字是向学贤,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贺天佑喝了一口手中的啤酒,说:“我叫你小贤,你不会介意吧?你本来的名字像个古板的教书先生。”   我说:“你也不像你的名字。天佑,你看来不像是一个会顺应上天给你庇佑与安排的人。你看来该会逆天而行才对,是不是?”   他斜眼看我说:“你説话挺有意思。”   “是吗?” 我说,“季世安另外那些朋友可不这样想。除了一两句门面客套话外,他们不屑跟我沟通。”   他低声解释:“那是因爲你只不过是一个还在大学里念书的小妹妹,而他们却是在社会中挣扎向上爬野心漫漫的男女。跟你交际,对他们的事业或在社会内的地位一点帮助也没有。”   我忍不住问:“那麽你又爲何愿意花时间跟我説话?”   他微微一笑说:“我喜欢跟平常人背道而驰。”   “那就是説,你利用我来凸显你的潇洒和与衆不同?”   贺天佑再喝一口啤酒,说:“或许吧。”   他的坦白令我对他泛起一丝好感。   过了一会,他说:“季世安比你大八嵗,对不对?”   “那又怎样?” 我问。   “没怎样。” 他答。“我跟我女朋友的岁数也相差八年。只不过,是她比我年长八嵗。”   “真的?” 我聼着兴趣大增,“这种姐弟恋,在我们社会里还是不被很多人认同,会遭旁人非议,是不是?可是,如果两个人真的想在一起的话,爲什麽不可以?一个女子,爲什麽不应跟比她年轻的男人谈恋爱?而一个男子,跟比他年轻很多的女子恋爱,却会被认爲是天经地义的事?”   贺天佑聼後笑了起来,说:“我也是像你这样想。”   我问:“你的女朋友,她介意别人的看法吗?”   贺天佑点了点头说:“她介意,所以她对我们之间没有信心。”   “那你怎样安抚她?”   贺天佑想了想,答:“我告诉她别人的看法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感觉。”   “说得好,” 我附和。   他笑了一下说:“你这小鬼,真是善解人意。”   我斜眼看他,皱眉说:“别把那种称号套在我头上。况且,你看来也不比我大很多。”   “是吗?” 他挑起一根眉毛说,“可是,我跟季世安同年。亦即是说,我大你八嵗。”   我瞪大眼睛看他说:“是吗?你的外表看来比较像个刚大学毕业没多久的人。”   他却调皮回答:“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可是你不是子羽,” 我说,“子羽是很丑的。而你,却英俊得很。”   他聼後大笑说:“你这般毫无顾忌称赞一个刚认识的男子的容貌,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我理直气壮说:“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説而已。”   贺天佑凝视我半晌,然後说:“既然是这样,我也要告诉你,你漂亮得很。”   我聼着,脸却不期然热起来。   贺天佑识趣转变话题说:“听説你跟季世安是从小认识。”   我点了点头。贺天佑继续问:“你们是怎样从童年朋友进展成要跟对方结婚的恋人?”   我一听到这种问题,心里立即爲难起来。匆忙间我真的想不出一个完美的解释。   贺天佑看见我犹豫,说:“这问题是不是太过私人,所以你不想回答?”   我只好说:“我不是不想回答,只是,我真的也不很清楚。”   贺天佑若有所思说:“其实我真正想问你的是,你这麽年轻,季世安大概是你的第一个恋人吧。你怎样判定他就是那个你能跟他过一辈子的人?这麽快便断绝其他的可能性,你可以肯定将来不会後悔?”   这麽深入的问题只令我更加无言以对。我只好尝试以轻松语调回应:“不用将来,我现在已经有点後悔。他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让我跟一个陌生男人说了一车子话。”   就在这时,季世安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说:“贺天佑,好久不见。”   贺天佑把手中啤酒放下,微微一笑说:“是,很久不见。你好吗?”   季世安答:“不赖。”   贺天佑说:“应该比不赖更好吧。你刚订婚了,不是吗?恭喜你。”   季世安只冷冷说:“谢谢。”   我侧过脸看季世安。他肩上披着一条厚厚的白毛巾,头发还是湿沥沥贴在头上额上。当我的视线落在他泳裤的时候,我的脸禁不住涨热起来。那湿透了的料子将他身体某部位的綫条毫不保留地显示出来。我急忙把头转过。   季世安说:“贺天佑,我要借用你的浴室一下。”   贺天佑点了点头说:“浴室在走廊内右边第一扇门後。”   我听到季世安把运动袋拿起,跟着没多久便响起一阵开门关门的声音。显然他已经进入浴室。   这时贺天佑不怀好意看着我说:“你瞧见季世安的身体,却竟然脸红起来。看来你跟他,还没有过亲密的身体接触吧。”   我瞪大眼睛说:“你这种説话,太过分了。”   他仍然笑。“你真是个纯情小妹妹。而季世安,他也实在太君子了。”   我不愿意跟他在这个话题上绕圈子,於是说:“季世安说要借用你的浴室。这是不是说,这艘船是你的?”   贺天佑斜眼看我,仿佛完全明白我是在刻意改变话题。他对我备有深意微微一笑,然後回答说:“是。”   我有点吃惊说:“你这麽年轻便拥有自己的游艇,真了不起。你一定很能干。”   贺天佑却说:“能干大概是有一点点。不过,我想,该说我是幸运才对。我是那种被形容为含着银匙出生的人。”   我恍然大悟说:“你是富家子弟。”   他点了点头。我忍不住跟自己笑了一下。两天之内,我竟然认识了两个来自富有家庭的男子。他们两个虽然不同类型,却同样长得漂亮,亦同样没有半点架子,比我平常接触的人更加友善。我一向以爲有钱人都是派头十足,不可一世。看来我的想法可能是错误的。   贺天佑问:“知道我的身份,有什麽感受?”   我淡淡说:“你家有钱,那又怎样?”   “没怎样,” 他答,“只不过,大多数人对我的反应,都大致可以归纳为两类,一是巴结,二是抗拒。但是你,却很不同。”   “也不是,” 我说,“我原本对你也有点抗拒。”   “那是因爲我是一个跟你搭讪的陌生男人。这是女孩子应有的态度,并不是因爲我的身份。”   我想了想,也觉得他的话是对的。   贺天佑继续说:“很少人会像你那样,跟刚认识的人也能坦白的说话。全无顾忌,也全无机心。”   我自嘲地接话说:“亦即是说,我没有什麽礼貌,也很白痴。”   我想像若果妈能听见我和贺天佑的对话,她会有多尴尬多气恼。   “不,” 贺天佑说,“我觉得你很可爱。”   “是,我也觉得她很可爱。”   我抬头,看见季世安已经换囘原来的衣服。他在我身旁坐下,伸过手臂搭在我肩膊上,仿佛在向贺天佑宣示他对我的主权。我只觉得他这种小动作无聊之极。   贺天佑笑了笑说:“季世安,你真幸运,能够拥有像小贤这样一个罕有的女孩子。若果我不是已经跟青梦在一起,説不定我会跟你一较高下。”   季世安冷冷回应:“我跟你已经不是十九、二十嵗那种鲁莽冲动的小伙子了。从前玩的游戏现在对你来说应该已经毫无意义。”   贺天佑依然微笑,说:“你放心,我现在压根儿不喜欢玩游戏。我认真得很。”   季世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贺天佑把手中啤酒放囘茶几上,站了起来说:“我要去游泳。失陪了。 ”   我以爲他会到浴室或另外的房间去,却想不到,他竟然站在我和季世安面前,再自然不过脱掉上衣,然後伸手拉下牛仔裤拉链。我虽然知道他在牛仔裤下一定已经穿好泳裤,可是看着一个年轻男子在我面前褪下他身上的衣服,心里总是有一点点的不自然。   贺天佑把脱下的衣服扔在一旁,然後微笑跟我说:“小贤,真是很高兴今天能认识到你。也很多谢你跟我说了那麽多有趣的话,为我解闷。”   我只好对他笑了笑。我不能避免地要面对他那修长健硕的身体,脸禁不住有点热。贺天佑不怀好意对我再次微笑,神情中透着一种捉弄意味。他心里大概是在笑我的害羞与别扭吧。    ☆、第十四章   贺天佑离开後,季世安的声音在我耳边冷冷响起:“别忘记他已经有女朋友。”   我一鄂,转脸看他说:“你这话,什麽意思? ”   季世安淡淡看我一眼说:“我只不过是在提醒你,不要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我甩开他放在我肩上的手臂,然後从沙发霍然而起,热炽炽说:“我自然很清楚他有女友。你凭什麽以爲我会对他存有幻想?我只不过跟他说了一会儿话,你便这样编派我。説到底,若果你不是丢下我一个人,我也不会跟他单独相处説话。”   季世安这时也从沙发站起。他把双手放在我肩膊上,正视我说:“对不起,小贤。我那些话大概有点过分。只不过,看到贺天佑,我禁不住想起从前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我叹气说:“他从前大概抢过你女朋友,是不是?那女孩子可是你一生最爱?如果不是,便只属过眼云烟,迟早也会消失。况且,真正爱你的人是不会跑掉的。跑掉的,便不值得可惜。”   季世安脸上神色温和起来,说:“你的话很对。你的态度亦很成熟正确。”   我忍不住笑了,说:“谢谢你的赞赏。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跟贺天佑私奔,也绝对不会令你丢脸,好了没有?”   季世安説:“你说过的话,可要牢牢记在心里。”   我没好气说:“我的记忆力好得很,请放心。”   季世安把手从我肩上挪开,说:“我们到甲板去吧。食物都摆放在那儿。你大概也有点饿了?”   我点了点头,跟季世安走出船舱。   就如季世安所说,甲板一端摆放着一张长桌子,而桌子上面布满各式各样的精致美食。围绕在桌旁是季世安那些朋友们。他们全都穿着泳衣,有些在泳衣外披上浴袍,有些却没有。一个身穿火红比基尼泳衣的女子看见季世安出现,跑过来跟他说:“怎样?这麽快便换囘衣服?待会儿我们还要玩滑水。”   季世安微微一笑,说:“我要多陪小贤,所以,不玩了。”   那女郎嘴唇微微一扁说:“季世安,做人可不要重色轻友。我们也不是常常有这样的机会聚在一起,你该把握机会,跟大家好好玩一下才对。要陪未婚妻,那一天不可以?”   另外数个女子也加入,你一言我一语跟季世安纠缠起来,把我完全当作透明人似的。我讶异。这就是成年女子的所谓成熟态度?我可没兴趣站在她们身边浪费时间,於是便自顾自走开。拿了食物後,我往船的另一端走去,远离那一群滑稽可笑的人。   我独个儿把食物吃完,季世安仍没有来找我。我看了看手表,才下午二时。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小时要忍耐,才可以脱离苦海回家去。我十分後悔答应跟季世安出海。换着是别的场合,我还可以有溜走的机会。可是现在我被困在大海中的一条船上,简直是插翼难飞。我懊恼站起来,一转身,却冷不提防撞进另一个人的身体。   我一鄂,本能伸手向前一挡,然而手掌接触到的却是一个男性□□的结实胸膛。我同时感到手臂被这人抓住。我抬头,看到的竟然是贺天佑微笑着的脸。我跟他的距离是这麽近,我甚至可以细数他下颚那些生长出胡子的小洞。我突然觉得异常尴尬,迅速把手移离他胸膛,然後往後踏出一步,拉远跟他的距离。   贺天佑轻声问:“怎麽我每次碰到你,你总是一个人?”   我说:“一个人又怎样?”   他说:“若果你是我未婚妻,我才不会让你溜到我视线之外。”   我忍不住笑了,说:“那太过不切实际吧。人始终是独立个体,除非是连体婴,否则不可能整天黏在一起,亦没有需要跟另一个人寸步不离。”   贺天佑把我手臂放开,说:“我的话,真是有点滑稽。”   我说:“滑稽的人,也不只你一个。”   贺天佑问:“什麽意思?”   我不置可否。   贺天佑问:“另一个滑稽的人,可是季世安?”   我摇头说:“不是。” 可是心里却有点仿佛,好像不太肯定自己的答案是不是正确似的。   贺天佑突然问:“你懂不懂打桌球?”   我一怔,回答:“不懂。”   贺天佑咧嘴一笑,说:“没关系,我可以教你。跟我来。”   我来不及回答,他已经抓住我的手,往船舱那边走去。我快步跟在他身边,手给他牵着,心里禁不住有种暧昧感觉。然而我仔细想,他明知道我是季世安的未婚妻,而他自己也有亲密女友,我根本没有多心的理由。他对我的态度,只不过是纯粹友善的表现而已。   贺天佑把我带进船舱内的桌球室,然後跟我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我要淋浴换衣服。”   我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我绕着球桌慢慢走一圈,边伸手触摸那木制的边沿。我从来没有接触过桌球这东西,对这玩意儿完全一窍不通,只在电影电视内看过。说实话,我没有多大兴趣与好奇心要学。但是贺天佑要教我,我竟然不好意思拒绝。反正我也没有什麽其它事情可以做,跟贺天佑玩,至少也可以消磨点时间吧。   贺天佑再出现的时候,身上已经换过衣服。他依然穿着牛仔裤,可是上身却换上一件雪白长袖衬衫,胸前钮扣只扣了一半,不经意地露出一小片胸肌,令我看着,有些微不自在感觉。他却若无其事微笑说:“可以开始吗?”   我问:“你爲什麽要躲在这里教我桌球?这船是你的,这聚会你便是主人。哪有主人躲起来,完全不去跟请来的客人们交际?”   贺天佑说:“不错,船是我的。但是今天聚会的起哄人是东尼,我只不过是把船借出来而已,并不是聚会的真正主人。再者,我也不是完全不理会客人。我可是在专心一意招待你,不是吗?”   我说:“爲什麽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荣幸?”   贺天佑似乎想了想才回答:“我想我跟你有缘吧。我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感觉,很舒适,很自在,仿佛跟你已经认识很久,是老朋友。”   “才不是,” 我说,“要说老朋友,你跟季世安才是吧。”   贺天佑却说:“没错我跟季世安是认识了一段颇长的时间。至於我们现在算不算是朋友,我也不敢太肯定。”   “那是因爲你曾经抢过他女朋友,是不是?” 我口没遮拦问。   贺天佑眉毛一扬说:“季世安是那样跟你说?”   我摇头:“不是。是我自己猜测。”   贺天佑沉吟半晌说:“我曾经跟他喜欢过同一个女子。”   “而结果是,女子甩掉季世安,选择跟你在一起?”   贺天佑似乎跌进回忆里,过了一会才说:“那是一个没有真心的女子。我跟季世安同样的没眼光。”   我忍不住问:“那麽,你爲什麽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女子?”   贺天佑嘲弄一笑说:“那自然是因爲她长得美。”   “噢,就因爲那样。”   贺天佑眉毛一扬说:“拜托,别装出一副清高不屑的样子。你自己也抚心自问,会不会对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发生兴趣?”   我聼後一笑,说:“机会不大。因爲像你一样,我也喜欢漂亮的脸孔。看来,我跟你一样肤浅,是不是?”   贺天佑也笑了,说:“我可从没承认过自己肤浅。说那话的只是你。”   我脑筋一转,问:“那女子的名字可是叫宋佳妮?”   贺天佑一鄂,然後问:“季世安跟你提起过她?”   我摇头说:“不是。他从来不跟我说他从前的私人感情事。”   “那你是怎样知晓这个名字?”贺天佑问。   我说:“是东尼不小心泄漏出来的。”   贺天佑凝视我一会才说:“关於宋佳妮,你其实没有知道的必要。有些时候,知道得更多并不会带来什麽好处,或许只会令人增添烦恼。”   我聼到这话,心中越发好奇。然而我直觉贺天佑不会给我更多的解释。果然,他改变话题说:“我们现在可以开始吗?”   我伸手接过他递来的一支球捧。贺天佑走到我身後,抓住我双手,教导我如何正确击球。他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晌着,他的呼吸亦轻轻拂在我颈旁。我努力仔细聆听,可是不知爲什麽,总觉得有点精神不能集中。   突然有人呼唤我的名字:“小贤。”   我抬起头,看见季世安手中拿着一罐啤酒,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倚在门框上。我感到贺天佑把我放开。我迅速站直身子,把手中球捧放下。   季世安走过来,冷冷对我说:“你怎麽会躲在这里?”   我答:“贺天佑说要教我打桌球。我反正一个人在船上闷得很,便跟他来了。”   季世安仿佛在抑压着怒气似地低声说:“爲什麽不先告诉我一声?”   我说:“你不是忙着跟你那些女性朋友説话玩乐吗?我不想打扰你,侵占你的时间,令你那些朋友不高兴,又给你扣上一个重色轻友的罪名。”   季世安大概聼出我语气中的不悦。他眼内虽然泛着一股阴晴不定,嘴里却没有再説什麽。   贺天佑却说:“季世安,很久没跟你在球桌上较量了。今天有没有兴趣玩一玩?”   季世安凝视贺天佑半晌,然後说:“好。”   他把手中啤酒罐递给我。我接过啤酒,退到房中角落的椅子上坐下。他们两个男人拿着球捧,神色间仿佛有种剑拔弩张的姿态。我从来没有看过季世安打桌球,也不知道他懂得打,不过观看他的姿势,大概也不是庸手吧。他跟贺天佑两个人全神贯注比并,似乎都忘记了我的存在。我心内发闷,拿着季世安的啤酒,一口又一口地喝下去。我倚在椅背上,左思右想之余,在不知不觉中盹着。    ☆、第十五章   醒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不在椅子,而是躺在一张床上。我一惊,从床上毕直坐起,却瞥见季世安坐在房间沙发悠闲地翻看杂志。他抬头看我一眼,淡淡说:“睡公主醒来了?”   我从床上站起,只觉得头有种轻微的昏沉感觉。我定了定神,走到季世安身旁坐下,问:“我怎麽会在这里?”   季世安把手中杂志放下,盯着我说:“那自然是我把你抱进来。难道你以爲是贺天佑?”   我嗔道:“别扯远。我在椅子上睡着,你爲什麽不把我叫醒,却要把我放在这儿?”   季世安说:“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贺天佑说,要好好让你睡,所以便叫我把你抱进这房间。我想,反正你这人也不是那麽容易被叫醒,我也省得干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所以,就让你睡。”   然後他带着责备口吻对我说:“小贤,我不是今天才跟你说过不准喝酒?可是你却偷喝了我的啤酒,是不是?”   我嗫嚅说:“我只不过是喝了几口而已。”   “所以我才说,只要是酒,你一口也不准喝。” 季世安咄咄逼人继续训话。   我改变话题说:“你爲什麽留在这儿看我睡觉?”   季世安横我一眼说:“第一,我并不是在看你睡;我是在看杂志。第二,你跟我一起,我就有好好看顾你的责任。你以爲我会丢下你一个人在一个陌生房间内不省人事地睡?”   我扁了扁嘴说:“可是当我醒着的时候,你却心安理得任由我一个人自生自灭。”   季世安说:“是,我实在不该丢下你一个人,让贺天佑有这麽多跟你单独相处的机会。”   我不悦。“你又胡扯什麽?人家已经有要好的女朋友。他对我,只不过是友善而已。况且,他喜欢的是成熟女性,不会对我这种小妹妹有兴趣。”   季世安却备有深意看我一眼说:“你又怎知道他喜欢什麽类型的女性?再者,你也不用低估自己的魅力。”   我冷笑说:“多谢你的称赞。不过我很有自知之明。像我这样的人,是不会吸引到像贺天佑那样的男子。”   季世安仿佛要再説点什麽,可是却突然改变主意,保持沉默。   我伸了伸懒腰问:“我睡了多久?”   季世安看了看手表说:“大概一个小时。”   我聼後懊恼说:“你跟我单独躲在睡房内这麽久,你的朋友会怎样想?”   季世安微笑说:“你不是不喜欢我的朋友吗?那麽,你管他们怎样想?”   “可是,” 我说,“我不要别人误会。”   季世安却不怀好意问:“误会?误会什麽?”   我噘嘴说:“你明知故问。”   季世安笑了,说:“小贤,你放心。在过去的一个小时内,这房间内不只是我们两个人。”   我一鄂,说:“什麽意思?”   “我是说,你的朋友贺天佑也跟我一样,赖在房里,没有走。”   我问:“那麽,他现在人呢?”   季世安说:“他说要出去拿下午茶点心,回来後才把你叫醒。”   我不置信问:“你们两个男人,真的坐在这里,大眼瞪细眼待了一个小时?”   季世安却说:“我跟他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刚才是个难得的机会。”   我忍不住问:“你跟他,究竟是什麽样的关系?”   季世安说:“我跟他其实在中学已经认识,又是大学同学。我们一度是很要好的朋友,後来却疏远了。”   我问:“就是因爲宋佳妮的关系?”   季世安听到那个名字,脸上骤然蒙上一层冷霜。我觉得讶异,想再追问下去,可是在这个时候,房门却打开了。走进来的是贺天佑。他手中拿着一个银盘子,盘子内盛放精美糕点与茶壶茶杯。   他看见我,脸上绽开一个微笑,说:“醒来了?”   “啊,是。”   贺天佑把盘子放在茶几上,坐下来说:“聼季世安说,你一喝酒,就想睡觉,是不是?”   我被他这样一问,心里只觉得尴尬,然而又不能当着季世安面前否认,於是只好什麽也不说。   贺天佑微微一笑,问:“小贤,你的红茶,要不要加糖或加奶?”   我点头说:“两样都要。”   他笑了笑,依照我的意思做,然後把杯子递给我。   我接过,轻声说:“谢谢。”   贺天佑把另一个茶杯子递给季世安。然後他拿起剩下的杯子,放到嘴边,慢慢喝了一口。我发觉他们两个男人都喝净红茶。就只我一个人要糖要奶,挺麻烦似的。   贺天佑把糕点碟子递向我。我挑选一块,说了声谢。他跟季世安俩人都只喝茶,没有吃东西。我其实也没什麽胃口。那块糕饼甜腻腻塞在嘴里,令我有种想吐的感觉。我好不容易才把它咽下,然後急急喝掉余下的奶茶,藉以把所有糕饼冲进胃里。   贺天佑问季世安:“你们预备什麽时候结婚?”   季世安有条不紊回答:“我们现在先正式订婚。结婚的事,待两年後小贤大学毕业才再作打算。”   贺天佑聼後说:“那也是。小贤现在委实太过年轻。待她再长大一点才结婚,对她来说,会比较好点。”   季世安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像她这样娇嫩的女孩,太早要她担上当妻子的责任,我也於心不忍。”   贺天佑笑着说:“说得也是。面对她,我真是大气也不敢向她吹一口。”   我聼着他们俩人的对话,心中只觉得狐疑。他们是不是在取笑我?   季世安突然向贺天佑发问:“你,有没有结婚打算?聼说,你有一位很要好的女朋友。”   贺天佑仿佛仔细把问题想了想才回答:“结婚对我来说是一件遥远的事,我没有怎样想过。况且,我很喜欢跟青梦现在的关系,没想过要改变什麽。”   季世安问:“你家人对你没有期望吗?”   贺天佑笑了笑,说:“我家里的人希望我娶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最好是刚大学毕业,没什麽主见,唯长辈马首是瞻的那种。”   我忍不住插口说:“所以你便找一个比你年长比你成熟的女子来气气你的长辈?”   贺天佑摇头说:“并不是这样。我只是跟青梦很合得来,於是便走在一起。我不大在乎家里人对这段关系的看法。我不会让别人左右我的感情生活。”   “说得好,” 我由衷地说,“要爱就该有这种不顾虑别人想法的态度。”   季世安却泼我冷水。“你对瑟瑟也会说这样的话吗?”   我瞪他一眼说:“瑟瑟的情况不同。”   “谁是瑟瑟?”贺天佑好奇问。   季世安竟然代我回答:“瑟瑟是小贤的好朋友。她正身置於一段三角关系中,两女一男的那种。”   贺天佑聼後说:“这种关系太复杂,而且一开始便注定有人受伤。我从前曾经以身试法,结局一点也不美。”   我聼着,不仅有点心烦,简直连胃也有种想翻腾的感觉。那块吞下不久的糕点仿佛已经慢慢涌上食道。那甜腻腻的味道卡在喉头间,令我极不好受。   季世安问:“小贤,你怎样了?”   我说:“我要去洗手间。”   我站起身,忍不住用手把嘴掩住。贺天佑这时也站起来,伸臂搀扶我,往房中浴室走去。我刚进浴室,再也忍耐不住,伏在马桶边,哗啦哗啦地吐起来。我感到贺天佑不离不弃待在我身边,直到我停止呕吐。他把我扶起,然後把马桶盖放下,将秽物冲去。   我定了定神,心内只觉得无限尴尬。贺天佑却温柔细心地说:“先漱漱口洗个脸吧。”   我只好依照他的话去做,然後用他递过的毛巾抹乾脸。   跟贺天佑走出浴室,我发觉季世安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   他朝我问:“小贤,你究竟喝了多少啤酒?吐成那样。”   我一怔,贺天佑却已经护着我说:“季世安,别找碴了。”   我忍不住侧过脸看他,对他的好感又加深一分。然後我转过脸,狠狠地瞪季世安一眼。   贺天佑把我带囘季世安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失陪了。”   他离去,我坐在季世安身旁,心里却有种幸幸然的感觉。   过了一会,季世安低声问:“怎样了?还想不想吐?”   我冷冷回答:“不用你关心。我想在这儿多休息一会。你去找你的朋友好了。”   季世安用一种奇异眼光看我说:“你生气了?”   我突然不想跟他多说。“去跟你的朋友交际交际,不用管我。”   季世安眼内突然闪过一丝怒意。他从沙发站起,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请你别忘记,你是谁的未婚妻。”   我一怔,他却已经拂袖而去。    ☆、第十六章   我感觉烦躁之际,却突然有人在我身旁坐下。我转脸一看,目光接触到的是贺天佑的脸。   我一鄂,说:“怎麽又是你?”   贺天佑眉毛一扬说:“怎样?不想再见到我了?”   我想到不久前在浴室内呕吐大作的丑态全给他看见,心中不是不觉得尴尬。可是想到他当时对我的细心照顾,我又不禁心存感激。於是我说:“我呕吐的时候,谢谢你照顾。”   贺天佑微笑说:“不谢。那并没什麽。”   我低下眼睛,带着自嘲的语气说:“你跟我初次见面,我不只一开始便对你说了不客气的话,跟着还在你面前呕吐起来。大概很令你印象难忘吧。”   “噢,” 贺天佑点头说,“真是很难忘。不过你不用感到尴尬或不安。因爲你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始终是你可爱率直的性格,而不是你呕吐时狼狈的模样。”   我忍不住说:“真的?”   他笑了笑,说:“我为什麽要对你说谎?”   我答不上话,只好耸了耸肩。   贺天佑问:“季世安又把你丢下一个人?”   我不想回答。贺天佑低声问:“季世安的朋友,除了我之外,你真是一个也不喜欢?所以你情愿一个人躲在这儿发闷?”   我答:“大概是那样吧。”   贺天佑轻声再问:“就算季世安不在你身旁也不介意?”   我突然感到他这话仿佛有点弦外之音。我带点警惕问:“什麽意思?”   贺天佑抓起我带着订婚戒指的手,端详片刻才说:“我有种直觉,你对季世安的感情,并不似已经到达要跟他谈婚论嫁的地步。”   我的心迅速一跳,然而我还是装作若无其事说:“你这话真奇怪。”   贺天佑却毫不放松继续说:“小贤,你一点也不像个正在热恋中的女孩。而季世安,他亦有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冷静。往时的他不是这样的,一旦恋爱起来,便会投入得很,一刻也离不开对方。”   我只好说:“从前是从前。现在的季世安,年纪长了,思想成熟了,懂得理智地面对感情,那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爲什麽一定要□□般才算得上是爱情?”   贺天佑笑了,说:“小贤,你难道真的对炽热火辣的爱情一点憧憬也没有?你不想轰轰烈烈地爱一次?”   我心里有点发慌,却佯装镇定摇头说:“我对戏剧性的感情没兴趣。”   “真的吗,小贤?” 贺天佑俯过脸説,“你真的不想经历那种毫无理由的心跳,那种眼中只有对方的心动?”   我感到贺天佑温暖呼吸轻轻拂在我脸上。他的嘴唇离开我只不过数寸。我看着他双眼,心内有两秒钟的混乱。然而我却恢复得出乎意料之外的快,只淡淡反问:“这与你没什麽关系吧?”   他却微微一笑说:“我的话令你不安了,是不是?”   我把脸移开,说:“并不。”然後我从沙发站起,居高临下对他说:“我要去找季世安了。”   贺天佑聼後点了点头,再没说什麽。   离开房间後,我的心才开始啪啪地乱跳起来。刚才那一幕实在有点暧昧。我不明白,亦不愿意多想。在甲板上我轻易找到季世安和他的朋友们。他们正在热烈讨论那一款跑车最酷。我走到季世安身旁,静静站着。季世安转脸看我一眼,然後很自然地伸臂搂住我肩膊。我突然感到一份平静,一份安全。在这船上,他到底是我最熟悉与信任的一个人。   过了一会,季世安牵着我的手,把我带离他的朋友。我们走到船的另一端。我伸手无意识扫拂栏杆。   季世安问:“小贤,怎样了?发生了什麽事?”   我摇头回答:“没什麽。”   季世安却不相信,说:“小贤,你一向对我都坦白得很。爲什麽现在却突然不愿意告诉我心里的事?”   “谁说我心里有事?”我强辩。   季世安説:“小贤,你突然出现,我一眼便看出你面色有异。你真能对我说,我看错了?”   我耸了耸肩说:“别小题大造。”   季世安突然脸色一变。“是不是跟贺天佑有关?他对你说了什麽?做了什麽?”   我连忙说:“真的没什麽。他只不过跟我说,他对你跟我订婚,抱着怀疑态度。”   季世安问:“他有没有引诱你?”   我脸上一热,说:“这是什麽话?你真会往歪处想。”   季世安却冷冷说:“你认识贺天佑只有一天时间,而我跟他,可是十多嵗起交的朋友。我对他的了解和认识,远超过你对他。而他,明显地对你有异常兴趣。”   “那怎可能?” 我说,“他已经有亲密女朋友。况且,他也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妻。”   季世安嘿笑一声才说:“小贤,别这麽单纯好不好?”   我微愠,说:“是,我单纯。我对男女间扭扭曲曲的事情没经验。但是我不是你想像中的愚蠢。”   季世安还来不及回应,贺天佑的声音已在我们背後响起:“季世安,我可否单独跟小贤说两句话?”   我一怔,季世安却已经很有风度地回应:“自然可以。”   季世安离开後,我转脸盯着贺天佑,等待他説话。贺天佑叹了口气才说:“小贤,你那双明澄清澈的眼睛,仿佛要把别人看过透明才肯罢休。”   我皱了皱眉说:“你支开季世安,要跟我说的,就是这话?”   贺天佑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刚才在房间里,我的态度好像有点过分。”   我聼後,心里觉得爲难。若果接受他道歉,便代表承认刚才的暧昧。不接受的话,又显得煞有介事。正当我左思右想之际,贺天佑微微一笑说:“小贤,你什麽也不用説。我只是不希望给你留下一个坏印象。”   我忍不住问:“你爲什麽要在意我对你的看法?”   他抿嘴一笑说:“因爲我很喜欢你。你给我一种清新可喜的感觉。在你面前,我觉得我可以毫无顾忌坦白説话。”   类似的话,我从季世安口中也听説过。   贺天佑伸出右手微笑说:“小贤,你可以继续把我当朋友看待吗?”   我想了一想,只觉得没有拒绝他的理由,於是伸出手来跟他轻轻一握。   贺天佑脸上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说:“谢谢你,小贤。”   贺天佑把我带囘季世安身边之後,不久又再自动消失。季世安的朋友们看见贺天佑对我的友善态度,仿佛对我另眼相看,有几个更加客气跟我说起话来。然而我跟他们实在太过没有共同的地方,所以话説得几句,渐渐便继续不下去。季世安看见我的情况,很巧妙地把谈话的责任转移到他自己身上,让我松一口气。我靠在他身旁,有点感激,有点疲倦,只希望聚会快点结束。      在回家途中的车内,我不知不觉又再次睡着。後来在半睡半醒之间,我听到季世安的声音说:“小贤,到家了。”   我隐约感到他轻轻的呼吸吹在我的头发上。我不愿立即醒转过来,可是却感到自己的肩膊被摇撼。季世安的声音更加响亮地说:“小贤,醒醒。到家了,我们得下车。”   我慢慢坐直身子,伸了伸懒腰。然而一想到要面对妈,我禁不住不寒而栗。然而不愿归不愿,现实却是现实。家总是要囘,妈亦要面对。我吸一口气,准备接受妈的盘问。   妈开门後看见季世安,脸上立即展开一个微笑。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时候表情便有点复杂,仿佛想教训我却又不想在季世安面前对我开战。   季世安说:“妈,我不进来了。出了一天海,小贤她很倦,让她早点休息。”   妈点头说:“世安,你也疲倦吧。回家休息好了。”   季世安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说:“早点睡。”   我边打呵欠,边点了点头。   妈把大门关上後,神情紧綳问:“你昨天晚上是怎麽一囘事?跟瑟瑟吃顿饭却竟然醉得不醒人事,要在世安家中留宿?你一个女孩子,喝什麽酒?”   我说:“他们另外三个人都喝酒,我为什麽不能喝?况且,我也只不过喝了一杯子而已。”   妈说:“世安跟我说,他不知道你不懂喝酒。如果知道的话,他绝对不会让你喝。他说,他带你上他家,煮咖啡替你醒酒,你喝完却赖在他沙发上一睡不醒,是不是?”   我只好承认:“是。”   妈双眼紧盯我,谨慎问:“真是那样?你们两个,昨晚没有别的什麽吧?”   我一怔,然後笑起来,说:“妈,你不是说你信任季世安?你以爲他会对你撒谎?”   妈脸上神色略微尴尬说:“我是相信世安。可是你们两个孤男寡女待在他公寓里,总是有点令人不放心。”   我嘿笑一声才说:“妈,你放心吧。昨晚季世安把睡房让给我,他自己则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你担心的事完全没有发生。”   妈聼後轻轻嗯了一声,然後说:“那就好。小贤,或者你觉得妈思想古老。可是我还是要跟你说,就算你跟世安多要好,我还是希望你们在结婚前不要发生那种事。你能答应我吗?”   我脸上不禁发热起来。这已经不是妈第一次跟我提起这一点。显然对她来说,这是很重要的。於是我点了点头说:“我答应。”   妈微微一笑说:“很好。你囘房间休息吧。”   我一鄂,想不到她会这般轻而易举放过我。我还以爲她会为我昨天晚上喝酒的事准备了更多的训话,又或者会追问关於今天船上聚会的事情。可是她竟然不再追问,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环顾客厅,却看不见爸的踪影,於是问:“爸呢?”   妈答:“有朋友打电话来,所以他出去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妈说:“世安有没有跟你说,季伯父和季伯母星期五回来?”   我摇头。妈说:“下午六时的飞机。到时我们要跟世安去接机,知道没有?”   我只好说:“是,知道了。”想到要在欺骗他们的情况下跟季伯伯和季伯母见面,我的心里总有一种不安感觉。可是,就如季世安所说,现在情况已是骑虎难下,所以也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    ☆、第十七章   跟着数天,季世安没有在我面前出现。在电话中他说正在赶工作。妈说,男孩子,自然是事业爲重。我没所谓,反正又不是真的跟他恋爱,非要天天见面不可。倒是瑟瑟,我一直找她不着,大概是跟霍煕文黏在一起。我有点生气。自从星期六吃过晚饭之後,瑟瑟没有找过我,而我亦找不到她。   到了星期五,从早上开始,妈便不停以季伯伯与季伯母作谈话话题。她时而兴奋说及我们两家的陈年旧事,时而担心我会否在季伯伯和季伯母面前失态,做成不好的印象,诸如此类。   我忍不住说:“不是说季伯母从小便喜欢我吗?她难道还会挑剔什麽?”   妈却説:“你小时候是很可爱,可是现在长大了,性情也变得不那麽和顺。季伯母可是十年没见过你。她根本不知道你现在变成什麽样子。”   我说:“既然这样,她干麽这麽热衷於我跟她儿子结婚?”   妈说:“那是因爲她清楚你的出身与家庭背景。她对我们家有信心,知道我们调教出来的女儿不会太差。她儿子将会娶到一个不折不扣的好女孩。”   我忍不住笑。妈的心态真矛盾。她一时贬我,一时又毫不害羞地把我夸赞起来。大概这就是做母亲对自己子女的真正感受。我这样想着,忍不住又再跟自己笑了起来,心内竟然有种暖烘烘的感觉。   我们一家三口六时後到达飞机场,和季世安会合。季世安看见我,微笑说:“这麽多天没见面,有没有想我?”   我没好气回答:“请废话少说。”   季世安这天如常一身西装领带。无可否认,他这样打扮好看得很,很能衬托出他的英俊帅气。但是这样的衣服日复日制服似的穿着,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闷。我斜眼偷看季世安,却冷不提防跟他目光相接。我一阵莫名其妙的尴尬,想也不想便向他伸了伸舌头做个鬼脸来掩饰。然而不幸得很,这孩子气动作却给妈看在眼里。   妈不耐烦教训我说:“小贤,你几嵗?还要对世安扮鬼脸?待会儿见到季伯伯季伯母,你最好正经一点,不要让我丢脸。”   我只好点头说是。季世安却嘲弄对我一笑。我回敬他一个狠狠眼光。他只是继续笑。   看见季伯母的时候,我才突然感觉到,十年真是一段不短的时间。爸妈一直在我身边,我不怎样察觉到他们在外形上随着年龄的转变。可是季伯伯与季伯母就不同了。他们两人明显地苍老了。从前的季伯母也算是个漂亮女子。现在的她,头上夹杂着不少白发,脸上皱纹亦显然易见。我心内有种讶异感觉,仿佛不怎麽相信她就是我童年记忆中的季伯母。   季伯母却热情抓住我双手,喜孜孜说:“小贤,你长大了!这麽漂亮!怪不得世安回来不到三个月便订婚。你不知道他选择了你,我有多高兴!从你们小时候开始,我心里便怀着一个愿望,就是我们两家能结爲亲家。小贤,我看着你出生,也看着你一点点长大。虽然过去十年我们没有见面机会,可是季伯母可没有忘记你。这次世安回来发展事业,我对他的最大叮嘱是要他找你,心里就是希望你们俩人或许会有恋爱的可能性。好了,现在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最大的心愿终於实现。你们两个真的要结婚了。我简直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季世安在旁插口说:“妈,我们现在是订婚,不是结婚。”   季伯母斜眼看季世安说:“订婚就是表示要结婚。世安,你不是将来想赖账吧?”   季世安一鄂,说不出话来。   季伯母脸色一沉说:“你从前的事我不管,但是从现在开始,我就只承认小贤做我们家的媳妇,别的女子一概不接受。”   我聼着季伯母这种固执语气,忍不住望了季世安一眼。季世安只微微耸了耸肩。   妈却出其不意替季世安解围。她对季伯母说:“哎,你别担心!世安对小贤不知多好,简直把她宠得不成话。若果不是因爲要等待小贤大学毕业,依我看,世安巴不得早点结婚。”   季伯母转脸瞄季世安,将信将疑问:“真的吗?”   季世安赔着笑脸,唯唯诺诺地点头。我作爲旁观者,只觉得情况滑稽,想笑又不敢笑出来。   季伯母脸转向我,带着试探口气问:“小贤,你一定要大学毕业才肯和世安结婚?两年并不是一段短时间。你能不能考虑把婚期提前,让季伯母早点当婆婆?”   我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季世安说:“妈,小贤才二十嵗,让她再长大一点才谈结婚的事也不迟。”   季伯母对季世安的话很不以爲然。“世安,你不是刚承认你其实也想早点结婚?况且,再过几个月,小贤也二十一嵗,成年了。而你自己也快二十九,还等什麽?结了婚,难道小贤便不能继续念书?总之她大学毕业前,我不会催促你们生孩子,那不就行吗?”   我只聼得目瞪口呆,心惊胆跳。季世安却气定神闲对他母亲说:“妈,这些事我们迟点再説。我们先去拿行李,然後一起吃晚饭。你这麽多年没回来,想吃点什麽道地的菜式?”   季伯母被他这样一问,注意力骤转,兴奋说:“我最想吃的便是那街边小食臭豆腐。这东西在美国根本吃不到。我不知多想念那味道。”   季世安说:“妈,臭豆腐我们迟点吃。今天晚上我们吃海鲜,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吃蒸鱼吗?”   季伯母笑着点头说:“亏你还记得。”   妈插口说:“要吃海鲜,我们知道一间上好的馆子。季太太你一定会喜欢。”   季伯母微笑说:“向太太,你推荐的,我有信心。”   找回行李後,我们两家分别乘车离开机场。季世安把他父母们带囘他公寓,放下行李,然後再到餐馆跟我们会合。我和爸妈则先到餐馆霸好位子,恭候季家来临。   在计程车内,妈仿佛有感而发说:“十年不见,季伯母真的不比从前。看来美国生活,尽管悠闲舒适,也是会催人老。”   我看着妈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知她心里是否对自己要移民的决定有所怀疑?然而所有手续已经办妥,她不像是会突然改变主意的人。但是如果她改变呢?我跟季世安这场戯,在我的立场而言,便没有再演下去的需要。然而我真的可以就此抽身?无论环境如何转变,我对季世安好像还是有着一份责任吧。我总不能丢下一个烂摊子给他。我突然意识到,这次订婚,就像陷进一个泥潭。想一身乾净若无其事走出来,是没有可能。   在餐馆内等了将近大半小时,季家三口才姗姗来迟出现。点过菜後,季伯母问我:“小贤,告诉季伯母,你跟世安这次再遇,是不是一见锺情,所以才这麽快便进展到订婚的地步?”   我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季世安插口说:“妈,别问这种话题。这会令小贤尴尬。”   季伯母却説:“有什麽好尴尬?你们婚也订了,又不是感情处於不明朗阶段。问问你们恋爱经过,也没什麽大不了。”   我心念一转,决定满足季伯母,给她编造一个完美的童话故事。於是我夸张地说:“分别十年,跟他再次见面,第一眼便有一种触电感觉。他成熟了,越发英俊,可是还是像从前一样疼我。跟他一起,我觉得太幸福了。”   季世安看我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瞬息即逝的不置信。   季伯母却显然受用得很。她抓住我的手,亲热地说:“真的?既然这样,你还是早点嫁给世安吧。反正你父母快要离开。与其你一个人生活,还不如跟世安结婚,名正言顺让他照顾你,让你更加幸福,好不好?”   我料不到季伯母又会这麽不经意地把话题绕囘结婚的事上,忍不住转脸向季世安求救。   季世安微微一笑对他母亲说:“妈,别这样逼迫小贤好不好?你这样会把她吓跑。小贤想待大学毕业後才结婚,你应该尊重她的意愿。学业对她来说,是人生重要的一环。结了婚再念书,到底会比较分心。若果一不小心怀孕了,要毕业就更加渺茫。依我看,还是让她先念完书才办婚事。”   季伯母却脸带不解神色问:“世安,你真的一点也不着急?你不介意要等两年的时间?”   季世安突然正色回答:“妈,我爱小贤。我只想支持她做她想要做的事。”   我虽然知道那是季世安应付他母亲的台词,可是心里依然有种莫名感动。   季伯母微微叹口气说:“既然你这样想,我也不能再説什麽。只要你们感情好,互相扶持,互相照顾,我其实也该放心。两年时间虽然不算短,可是也是转眼便过。你们决定怎样做便怎样做吧。”   这时妈也插口说:“把小贤交给世安,我真的安心得很。虽然他们现在只是未婚夫妇,但是我相信世安还是会尽力去爱护她照顾她。大学毕业後才结婚,也是我对小贤的祈望。所以季太太,我希望你能体谅。”   季伯母聼後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我在一旁,暗地里舒一口气。季伯母看来是被摆平了。我看妈一眼。幸亏她的想法和季伯母有异。若然她们两个人联手要逼我跟季世安早点结婚,那情形就会变得复杂。   这顿替季伯伯季伯母洗尘的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妈和季伯母絮絮叨叨不厌其烦讨论着订婚宴的琐事。妈说:“明天星期六预约好到饭店为订婚宴试菜。小贤和世安你们也一起来。”   我连忙跟季世安打眼色。季世安识趣说:“依我看,由你们来选择菜色便可以。我和小贤对这类事情没什麽特别要求或意见。”   季伯母却脸露不悦之色教训说:“世安,这是你跟小贤的订婚宴,你不能置身事外,把一切责任全推到长辈身上。你应该积极参与筹备事宜。”   我看着季伯母的反应,忍不住吞了吞唾液。季世安只好顺应他母亲要求,点头同意。然後他跟我对望一眼,表示他也无能爲力。我只好耸了耸肩,接受大人们施予压力的现实。       ☆、第十八章   跟着两个星期,我被季伯母牵着鼻子走。季世安因爲工作关系,没有太多时间可以陪伴他父母,那责任很不幸便转移到我身上。我没有工作,亦因爲暑假不需要上学,所以完全没有任何脱身的藉口。妈说,我好应该跟季伯母亲近亲近。现在打好未来婆媳关系的基础,将来嫁进他们家,便不用担心会不适应。我心想,我完全没有那种需要。我又不是真的要嫁给季世安。然而这样的话,我自然不能说出口。   季伯母对我因爲有种先入爲主的好感,所以没有露出半点挑剔的态度。她对我说,生了季世安之後,她曾经想再添一个女儿,可是却天不从人愿。後来她看着我出生,心里便很羡慕我妈。现在能得到我作爲媳妇,她实在太感激太高兴。她希望跟我的相处,能像母女般那样亲密,而不是婆媳间的生疏客气。我只好唯唯诺诺答应,心内益发感到自己像个骗子。   好不容易订婚宴那天终於来临。过了这一天,我便可以松一口气。季伯母和季伯伯已经定好了第二天上午的机票囘美国。跟季伯母相处,对我来说始终带着一份压力,令我感到疲乏。季世安在中午时分跟我通电话,嘱咐说:“今天晚上不要太紧张,要自然点。”   我抱怨说:“这两个星期里,我一直被你母亲弄得精神紧绷,我哪能松弛下来?”   我听到季世安笑了一笑才说:“所以现在你也能理解我一贯以来的处境。”   我说:“你把你妈丢给我来应付,好不残忍。”   季世安说:“可是,我母亲却对你赞不绝口,万分满意。”   我嘿笑一声说:“我是否应该觉得很高兴?可是,我根本不需要讨好你母亲。”   季世安沉默一会说:“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让我母亲完全接受的女孩子。”   我忍不住带着讽刺口吻说:“噢,原来你从前交往过的女朋友都是那麽的不济。”   季世安却出奇不意说:“跟你比较起来,看来真是那样。”   我怔住,不知该如何接话。   半晌,季世安说:“称赞了你,高兴吗?”   我想了想回答:“那多谢了。”   我把电话挂上,心里仿佛醖酿着一种特殊情绪,却又模糊不清,抓不着边际似的。   下午给妈逼着到美容院去做头发化妆,我只觉得自己像木偶般□□纵。可是因爲季伯母在旁的关系,我只好默默忍受。季伯母满脸笑容看着我,就仿佛我真的一点瑕疵也没有。我真的不明白她爲什麽会这般毫无理由地喜欢我。在妈眼里,我满身缺点。在这两种极端观点中,她们两人都好像忽略了真实的我。然而,人往往喜欢执迷於片面的看法。因爲片面不用挣扎、不需努力,便可以轻易维持不被挑战的立场。   在饭店的贵宾更衣室内,我穿上准备好的晚装,看着自己在镜子中的倒影,只觉得可笑。我不喜欢自己化了妆的脸,像洋娃娃般的不真实。可是妈却説:“化了妆,也开始像个大人了。你的行爲举动最好也配合一下外表。”   我只好无奈一笑,希望这个晚上会快点过去。跨过这一个障碍,剩下来的应该是比较平坦的路吧。   然而当季世安看见我,劈头便质问:“怎麽妆化得这麽浓?”   我耸了耸肩,没有答话。   妈说:“这种场合,不适宜太淡的妆。况且,这样的小贤,模样比较成熟,和你也更加相衬。”   季伯母在旁插口说:“是啊。小贤这样,看起来挺明艳照人,女明星似的。”   季世安却説:“我不喜欢。”   季伯母有点不悦说:“你这个人,真挑剔。还有,你説这样的话,小贤会觉得难受。你别那麽自我中心好不好?”   妈急忙打圆场说:“世安不喜欢,大概也是有道理的。他一向偏爱小贤的清纯自然,现在突然变得这样,他一定不习惯。”   季伯母哼了一声说:“小贤不化妆有不化妆的美,化了妆却又是另一种漂亮。世安该好好欣赏才是,还能有什麽不称心?”   季世安却默然不语。我有点讶异。季世安在长辈面前一向态度温和讨好。这样情绪化的表现,我可从没看见过。   宾客开始陆续出现,我挽着季世安臂弯,适如其份地微笑。季世安回复他一贯的长袖善舞,落力招待所有亲朋戚友。季家的亲友比我想像中多,我根本没可能清楚分辨出谁是谁。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一张又一张的脸孔,严重地考验我的记忆力。季世安邀请的朋友当中,有些我在游艇聚会上已经见过。他们看到化了妆的我,仿佛一时间联想不到我便是他们以前见过的同一个女子。从他们讶异的表情中,我感觉到的却是一种赞许、一份惊艳。我突然想到贺天佑。如果他见到现在的我,会有什麽样的反应?   瑟瑟与霍煕文的出现,令我既喜且疚。蒙骗自己最好的朋友,那感觉并不好受。瑟瑟看来已把原有的疑心抛掉,衷心地替我高兴。她附嘴在我耳边说:“你跟季世安,真是越看越相衬。”我只好轻轻一笑。   妈看见霍煕文,忍不住赞叹说:“这麽清秀俊雅的男子!瑟瑟也真懂得挑。”然而妈所不知道的,却是表象背後的真相。若果她知道,语气中也不会再带着一份艳羡。   宴会完毕,我如释重负舒了口气。贺天佑最终没有出现,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季世安根本没有邀请他。他们两个男人之间的表面客气透着一种莫名的紧张,仿佛他们还不能完全心平气和面对对方。也因爲这样,对於他们背後的故事,我越发感到兴趣。可是我知道季世安不会轻易透露。关於他的私人往事,他守得很紧,一点也不肯告诉我。爲什麽?   除了贺天佑之外,妈从前的朋友宋太太(现在是汪太太)也没有出现。我心里存着一份狐疑。妈究竟有没有送请柬给宋太太?邀请宋太太的事,妈是不是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大人们的説话,究竟那一部分是真实,那一部分是谎言?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跟妈到百货公司选购大衣。当时我大概只有七八嵗吧。妈喜孜孜看中一件红色大衣,可是我最讨厌的顔色就是红色。所以我真诚地跟她说,我不要红色,我情愿穿蓝色。妈尝试説服我,可是我却固执拒绝。最後她跟我说,好吧,我们买蓝色大衣。不过,店员要迟点才能把大衣送到我们家里。我不虞有诈,以爲她真的尊重我的选择。後来过了一段日子,也没有什麽店员把蓝色大衣送到我们家里。这时我才明白,妈只是在哄骗我而已。我心里不期然起了疙瘩,久久不能平复。   在更衣室内我换囘便服,也把脸上化妆清洗乾净。明天季世安父母离去。再过一个月,我父母也要走了。到时候,我跟季世安这一台戯,便可以暂时圆满落幕。想到这一点,我的心不禁轻松起来。只要再坚持多一会,我的人生便可以自由起来。我热诚地跟自己说,加油!    ☆、第十九章   炎热的八月天气,把即将离别的情绪也蒸发掉似的。妈把注意力放在移民准备上,没有多余时间愁思满懐。她跟我说,因爲季世安,她觉得她可以放心让我留下。我自然没有异议。季世安每隔几天便上我们家来吃饭,感觉就像亲人一样。爸喜欢跟他讨论经济时事。而对妈,他总是细心迎合,令妈笑续颜开。   到机场送别的时候,我才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离愁笼罩着我的情绪。   妈抓住我的手说:“你自己一个人,万事小心。有什麽问题就找世安。”   我答:“我晓得。”   季世安插口说:“妈,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贤。”   爸安慰妈说:“有世安在,我们真的不用担心。”   妈点了点头,然而眉头仍然轻轻锁着。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现在要分开了,感觉自然会不舍。   妈说:“圣诞节跟世安一起来探望我们吧。”   我只好轻轻嗯了一声。   爸催促说:“该走了。”   妈伸臂拥抱我,在我耳边轻声说:“我跟你说过的话,你要紧紧记住。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要好好分辨。跟世安,就算是情到浓时,也不可以踏过那条界线。”   我一怔,然後才慢慢会意。我脸上一热,说:“我不会。”   妈凝视我说:“世安也答应了我。你们两个人结婚前,一定要以礼相待。”   我只觉得越来越尴尬。妈的心思竟然全放在那种事情上。其实,她根本一点也不用担心。   送走了父母,我站在禁区闸口,有一种轻微的心神不定。最熟悉的父母离开了,我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孤单。   季世安拍了拍我肩头说:“我们走吧。我请你吃饭。”   我转脸向他幽幽一笑,然後点了点头。   在餐店内,季世安说:“你看来挺舍不得和父母分开。既然那样,爲什麽不跟他们一起走?”   我摇了摇头说:“我总不能一直依附着他们。我总要长大。长大了就要离开父母,走自己的路,就像你一样。”   季世安拿起杯子喝了点水,然後问:“那麽你想走的路究竟是什麽?你的理想是什麽?目标是什麽?”   我想了一下,然後耸了耸肩说:“其实我还不很清楚。”   季世安看我一眼说:“你其实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不忿反驳:“你二十嵗的时候,难道比我高明很多吗?”   季世安轻轻笑了一下,说:“也是。经验是要累积的。智慧也是。可是,我比较希望你保持原来的单纯,不会让经验改变你开朗坦率的个性。”   我说:“我的个性,真的这麽好?并不见得。妈第一个会持反对意见。”   季世安却说:“这个世界里,太多人带着面具做人。表面上他们会令你觉得如沐春风,可是背地里却一点真心也没有。接触过後,你只会感受到一阵彻心的寒飕飕。”   我禁不住问:“那我给你什麽感觉?”   季世安笑了笑才说:“你给我一种温暖舒坦的感觉,所以我才这麽喜欢跟你在一起。”   我说:“谢谢你的赞赏。我现在感觉有点轻飘飘,自信心膨胀。”   季世安突然收敛笑容,认真地问:“你一个人生活,真的可以?”   我说:“这是什麽话?我又不是白痴,照顾自己会有什麽问题?”   季世安说:“没有父母管束,你不会任意妄爲吧。”   我瞪他一眼,夸张地说:“是。我三天两天便会带男孩子回家。”   季世安说:“你没有那种胆量。况且,你已经名花有主,不能再招惹别的男子。”   这话倒提醒我一件事。我把手上的订婚戒指脱下递给他说:“还你。我们的父母已经离开,我跟你的戯也演完。我们现在不需要再装作是未婚夫妻。”   季世安不肯接收。他说:“戒指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我不会收回。你留下也好,抛掉也好,是你的选择。”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这样贵重的戒指,自然不能抛掉。可是,留下来对我也没什麽用处。   季世安却说:“戒指你还是需要继续保管。将来会有用得着的时候。譬如说,圣诞节我们到美国探望父母,戒指还是要再次戴上。”   我不得不同意。我把戒指放进裤袋内说:“回家後,我会把它藏进抽屉里。”   一个人回到漆黑的家里,那感觉真是冷清。我把客厅中的灯燃亮起来,在沙发上坐下。前两天瑟瑟也跟霍熙文囘英国去。我到机场跟她送行,她寓意深远地对我说:“好好珍惜你跟季世安的关系。不是每一个人也像你这样幸运。”   我忍不住轻声问:“那麽,你跟霍熙文?”   瑟瑟幽幽说:“我们是前途未卜。”   我看了看站在不远处办理登机手续的霍熙文。这麽一个俊秀的男人,却如此举棋不定。瑟瑟爱上他,实在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我只好诚心对她说:“如果他不选择你,是他的损失。”   瑟瑟对我轻轻一笑,说:“谢谢你,小贤。”   我跟瑟瑟拥抱一下,说:“祝你好运。”   瑟瑟说:“对。我实在需要像你一样的好运气。”   在瑟瑟眼里,我跟季世安是在完全风平浪静的情况下恋爱订婚,自然值得羡慕。比较之下,她的爱情道路更显得暧昧坎坷。爲了安慰她,我差点便想告诉她我跟季世安之间的真相。然而在这离别的关口,我还是觉得不该丢给她一份突如其来的惊奇,所以最後还是忍住了口。   想到瑟瑟的处境,我禁不住感到一种轻微的心痛。她爲什麽要让自己陷进这种三角关系?这世界上到底不止霍熙文一个男子。瑟瑟太过不懂得自爱。换了是我,我一定能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感情。一个不能对女子专情的男子,究竟有什麽价值?瑟瑟爲什麽要让自己活得那麽窝囊,那麽委屈?这样想着,我开始对瑟瑟生气起来。   电话铃突然响起。传来的是季世安的声音。“现在开始一个人独居,是否有点寂寞的感觉?”   我没好气回答:“你打电话来,就是要问我这种无聊问题?”   季世安沉默一会才说:“不是。我只是在想,我跟你,还是可以常常见面吗?”   我答:“那自然。”   季世安说:“很好。所以,虽然我现在没有什麽利用价值,你也不会抛开我,对不对?”   我说:“对。”   季世安仿佛笑了一下才说:“我相信你,小贤。”   我只觉得他态度有点奇怪。季世安却迅速恢复往常跟我调侃的语气说:“你父母把你交托给我,所以我一定要好好代替他们看管你。”   我呸了一声说:“你不用费心。”   季世安说:“我自然需要费心。你若果有什麽行差踏错,我怎样向你父母交待?”   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季世安说:“小贤,早点睡。一个人乖乖待在家里,不要胡思乱想。”   我正想问他我究竟会胡思乱想些什麽,他却已经把电话挂断。我看着电话,也不知该觉得好气还是好笑。    ☆、第二十章   新学期开始後,我的时间与注意力被功课侵占,没有什麽闲暇胡思乱想。我在班上虽然认识了一些朋友,可是离开校园,我跟她们并没有什麽社交接触。这个年纪的女孩,不少已经有男朋友。课余的时候,她们自然选择跟男朋友一起玩乐。而我,也并不是刻意不交男朋友。只是,我始终没有遇到一个令我动心的男子。虽然说,跟男孩子约会也只不过是一种社交行爲而已,并不代表什麽。可是我就是不愿意给予别人误会的机会。所以,我始终不肯答应跟男同学单独约会。   大概因爲已经变成了习惯的关系,季世安总喜欢上我家来。我们实在太熟络了,他的出现绝对不会带给我任何不便。有些时候我们会结伴外出吃饭或者看场电影。也因爲有他,我才不会过於寂寞。说起来,我倒是蛮感激他的。   妈保持每星期跟我通一次长途电话,说的也只不过是琐碎事。一个母亲的罗嗦原来隔了一个海洋也不会有所改变。对於圣诞节时去探望她的打算,我开始有所保留。   二十一嵗生日,是季世安跟我庆祝。他在法国餐厅定了位子,嘱咐我要盛装打扮。我告诉他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结果他给我送来了一条崭新的薄纱裙。我只好在生日那天晚上穿上它。季世安看见我,微笑称赞自己选衣服的品味。我只好让他自我陶醉。   在法国餐厅内,他订了贵宾房。我忍不住说:“干麽这样破费?”   他说:“你二十一嵗生日,一生只有一次。”   不知怎样,我心里升起一份莫名感动。侍者送来香槟酒。我不解问:“不是说不准我喝酒吗?”   季世安说:“只喝几口,应该没问题。况且,你跟我在一起,我会看顾你。”   我扬起眉毛说:“我爲什麽要聼你的话?”   季世安说:“因爲你知道我值得你信任。”   我轻笑,跟他碰了碰杯子,然後喝下一口香槟。   季世安说:“你现在是名正言顺的成年人了。有没有什麽特别感想?”   我想了想说:“没有。”   “那麽,有没有什麽特别愿望?”   我说:“我没有什麽特别需要。若果真要许愿的话,我希望的是,瑟瑟的感情问题会有完满结局。”   季世安看我一眼说:“你真的很关心她。”   我说:“那自然。从小时候开始,我们一直是最要好的朋友。”   季世安沉默片刻,然後问:“对於我,你有什麽感觉?”   我想也不想便回答:“你也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还有,你像一个很疼爱我的哥哥。”   季世安脸上表情变得有点似笑非笑。他说:“谢谢你不把我看成是大叔。”   我笑着回应:“不客气。”   侍者把菜式陆续端上。头盘、前菜、主菜、蔬果、甜品与咖啡令我的胃部差点支撑不住。   从法国餐厅走出来,季世安说:“我们到山上观看夜景。”   到了山顶,我们在观望台上并肩站着。季世安瞄了瞄手表,然後向右一指,说:“看!”   我朝着他所指方向望去,突然看见一阵色彩灿烂的烟花在黑夜中乍现。   我一怔。季世安却在我耳边说:“生日快乐!”   那烟花表演虽然只维持了数分钟左右,我心内的讶异与感激却久久不散。   季世安说:“这是我第一次为你庆祝生日,希望将来会有更多机会。”   我笑了笑,说:“谢谢你。”   季世安转脸向前凝望,低声说:“在这个璀璨的城市里,要找到知心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有你在身边,我觉得踏实。”   我也有感而发说:“如果没有你,我也会觉得孤单。再説,谁还会费心为我庆祝生日?”   季世安笑了一下,说:“你真的这样想?”   我点头。季世安伸臂搂住我肩头,愉快说:“所以我们要好好互相支持。”   我热烈回应:“那自然。”在这一刻,我只觉得跟他心意相通,感觉温暖。   瑟瑟也特别拨长途电话来祝贺我二十一嵗生日。听到她的声音,我心内是一种说不出的愉快。   我们说了一会儿轻松调笑话题,然後她突然嗫嚅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对。”   我问:“什麽怎样做?”   瑟瑟却问非所答说:“我可以问你一个很私人的问题吗?”   我一鄂,然後说:“什麽问题?”   瑟瑟沉默一会,然後说:“你跟季世安,有没有很亲密的身体接触?”   我没想过瑟瑟会这样直接询问关於我与季世安之间的事,一时间愣住。瑟瑟大概觉得艰辛的话题已经开了头,再也没有什麽避忌。她的说话如洪水般倒泻:“你们已经是未婚夫妇,难道他没有对你有所要求?如果是真正相爱的话,便应该接受对方的要求,对不对?相爱着的男女,有性关系是很自然的事,是不是?”   我聼得心惊肉跳,定了定神才说:“你爲什麽会突然问这些问题?”   瑟瑟没有立时回答,我却霎时有所领悟。我厉声问:“霍熙文给你压力了,是不是?”   瑟瑟立即为他辩护说:“不是。你不要误会他。”   我说:“我不相信。他对你有所要求,你觉得彷徨,所以才会跟我说了这些话。告诉你,如果他是真心爱你的话,一定不会要你为他做你不愿意的事。”   瑟瑟却提高声调说:“谁说我不愿意?”   我急道:“你疯了吗?你可是理智全失?你这样,只会越陷越深,将来一定会後悔。”   瑟瑟却説:“如果失去他,我会更後悔。”   我简直不敢相信一向冷静的瑟瑟竟然会如此迷失。   我说:“瑟瑟,你真的连自己的自尊也不珍惜?如果要用身体才能留住一个男人,那种关系实在太悲哀,也不可能是爱。”   瑟瑟却执迷不悟说:“我跟他之间的关系,你根本不明白。你别这样高高在上向我宣判。”   我深深叹气说:“瑟瑟,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伤害。”   瑟瑟有点热炽炽回应:“爲什麽你对霍熙文会存有这种偏见?爲什麽你认爲他会伤害我?”   我对瑟瑟这不可理喻的固执开始反感。我说:“把你放在第三者的位子,对你已经是一种伤害。”   瑟瑟聼後,不期然沉默下来。   我苦口婆心继续劝说:“瑟瑟,不要做更加愚蠢的事。”   半晌,瑟瑟才低声说:“你现在一定很看不起我。”   “不,” 我说,“我只是担心你。”   瑟瑟突然嘿笑一声。“你是可怜我吧。你的季世安,一定把你当作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小公主,碰也不敢碰。”   我感觉到瑟瑟语调中的嘲弄意味,可是却没有生气。“如果你选择把性关系看成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也没话可说。”   瑟瑟理直气壮说:“爱情,并不只是单纯的心灵相通,身体接触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你难道不喜欢跟季世安牵手、拥抱、接吻吗?你只是还没有进展到下一步的需要而已。”   我突然明白就算我说到唇乾嘴涩,瑟瑟也不会把我的话聼进耳里。我只好说:“瑟瑟,你好自爲之吧。只是,别忘记,承担後果的人,是你。”   把电话挂上,我觉得自己大概是失败了。恋爱中的人,真是如此盲目?对於瑟瑟,我不能说不感到失望。可是,我还是希望她能够清醒过来,在悬崖前临危勒马,不会摔得粉身碎骨。       ☆、第二十一章   我刚过了二十一嵗生日,接下来便是季世安二十九嵗生日。我没有经济能力请他到高级餐馆,於是便决定亲自下厨煮一顿饭来替他庆祝。对於烹饪,我没有很大的心得。虽然妈在离去前,曾经尝试过训练我。她走了後,我通常只选择最简单的食物来充饥。然而,这次爲了季世安,我到书店走了一趟,买了好些烹饪书籍回家,用心钻研。   他的生日碰好落在星期六。我早上起来後便到超级市场买材料。一个下午我躲在厨房里埋首做菜。我从来没有试过这样认真准备饮食。如果季世安能看见,他应该觉得感动才对。   季世安比我预想中更早出现。我在厨房内正忙得昏头昏脑,简直就开始後悔的时候,门铃却突然响起来。我心里疑惑,然而也只好抹乾净手去应门。门打开,却看见季世安笑吟吟站在外边。这天他穿了褪色牛仔裤、紧身T恤、黑夹克,跟往常的斯文打扮大相径庭。我好奇问:“搞什麽?今天装酷?”   季世安大摇大摆走进屋内,然後转身问:“怎麽?这样子不好看吗?”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不是说不好看,只是和你一向的穿衣风格不协调,所以一时间我有点适应不来。”   他悻悻然说:“你在笑我。”   我连忙摇头摆手说:“不是不是。你别这麽敏感。”然後忍不住嗤的一声再笑出来。   季世安瞪我一眼,说:“还説不是?”   为求自保,我迅速转变话题说:“爲什麽这麽早便上来?不是説好,七时才吃饭?”   季世安答:“我觉得闷,早点来不可以吗?今天可是我的生日,我不愿意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孤单地度过。”   我说:“可是,食物还没准备好。”   季世安说:“那麽你去忙吧。”   我点了点头,匆匆走囘厨房。   当季世安看见我把模样精美的菜式端放在饭桌上的时候,他称赞说:“看起来很不错,似模似样。”   我翘着嘴唇,骄傲地说:“那自然。”   我等待季世安品尝後再给予我更多的奉承。可是他吃过几口,脸色却变得有点无陵两可。   我忍不住问:“怎样了?”   “没怎样。”他回答。   我皱起眉头,有点不明所以。   季世安说:“你自己也嚐嚐吧。”   我依着他的话做,然後才发觉我那精心炮制的菜式原来只是虚有其表,味道欠奉。   季世安问:“你煮东西的时候,有没有试味?”   我委屈地说:“没有。可是,我是依照烹饪书的指示去做的。”   季世安教训说:“所以说,经验是很重要。只依靠书本往往行不通。”   我突然老羞成怒,撇嘴说:“是,我什麽也不懂,一无是处。”   季世安却眼光放软,凝视我说:“谁说的?你逗人高兴的本领还真有一套。看着你爲了我,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我很感动。我欣赏的是心意,不只是味道。”   “真的?” 我问。   季世安笑着点头。“小贤,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些菜。”   我抿了抿嘴唇,说:“你哄人的本事也挺高超。”   季世安笑:“那麽我们彼此彼此,所以相处愉快。”   吃过一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晚饭後,季世安说:“小贤,我们去跳舞。”   我一怔,说:“你喜欢跳舞?”   季世安说:“你不用表现得这麽惊奇。我才二十九嵗,不是什麽叔叔伯伯。”   我微微一笑说:“只是,你从没有过这样的提议。我一直以爲你不喜欢跳舞。”   季世安说:“这是你对我的不了解而已。”   我嘲笑说:“你今天打扮成这样子,又突然想去跳舞,是不是要抓住青春的尾巴?也是,三十在望,年青不再。”   季世安却坦然承认说:“说实话,还真的有点那样的感觉。”   我只好说:“其实,在这年代里,三十嵗还年轻得很。”   季世安笑了笑说:“只要你不嫌我老,我无所谓。”   我皱了皱眉说:“这是什麽话。”   季世安笑得更加开朗,说:“今天晚上,你要陪我好好跳舞玩乐,让我感觉自己还青春年少,知道吗?”   我没好气看他一眼,说:“我自然奉陪。”   在夜店内,季世安环顾四周说:“看,大多数是十来二十嵗的少男少女。”   我说:“那又怎样?你不要妄自菲薄。年岁不重要,心境才重要。”   季世安笑了,说:“谢谢你的安慰。”   我拖着他手臂,带领他到舞池去。在一闪一闪的灯光下,我们随着强烈的音乐拍子移动身体。季世安的舞其实跳得很不错。我曾经在学校举办的舞会内跟不懂跳舞的男孩子跳舞。那感觉虽然尴尬别扭,可是最令人讨厌的,却是那些在舞池内自以爲是,积极引人注目的男孩。当那种男孩子的舞伴,你只会感觉自己是多余的。   音乐转慢的时候,我跟季世安说我要暂停休息。   季世安却似笑非笑问:“这是否只是你不想跟我跳慢舞的藉口?”   我说:“你别疑神疑鬼。我口渴,想喝点东西。”   我们坐下後,侍应生不久便送来两杯饮品。我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大半杯子。季世安附嘴在我耳边说:“原来你不是説谎。”   因爲音乐声浪强大的关系,我不得不跟他脸贴脸説话。这种为势所逼的亲密,很有点滑稽性,因爲无论我们多努力,有些时候还是聼不清楚对方所说的话。後来我觉得还是闭嘴为上。既然是来跳舞的,还花什麽时间説话?   当音乐再度转慢,我对季世安笑了笑,然後把手放在他肩上。季世安伸出右手绕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则抓住我的手。我们随着音乐慢慢移动。舞池内黑压压堆满相拥相抱的男女,有些还索性接吻起来。在公衆场所内这般毫无禁忌地亲热,总是令我难以明白。我看着只觉得尴尬。   在身旁不远的一对男女差点碰撞到我,季世安本能把我拉近,避免碰撞。然而危机过後,他却没有立即放开我。被他那般拥住,感觉有点暧昧。我微一挣扎,拉开跟他身体的距离。他在我腰上的手放松片刻,然後却再度收紧起来。我只好顺着他。如果再刻意要离开他的怀抱,那场面可能会弄得很尴尬。   曲子播完,季世安带着我离开舞池。我感觉到他泱泱不快的情绪,忍不住问:“怎样了?”   季世安说:“跟我贴近一点跳舞,就真是那麽不能忍受?”   我只好说:“也不是。我只是不习惯而已。并且我一向不喜欢跳慢舞。”   季世安沉默一会才说:“我也失掉了跳舞的兴致。我们走吧。”   我皱了皱眉头,对他的情绪化开始不满。我不耐烦回应:“是。走吧。”   季世安把我送到家门的时候,我们之间的气氛也没有好转。他跟我匆匆道别後,我把门关上,走进客厅。我倒在沙发上,心里只觉得气闷。这究竟是怎麽的一回事?乗兴而去,败兴而归。本来是为他庆祝生日,却怎样会落得惹他生气收场?   门铃响起。我站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季世安。他脸上带着懊恼的表情。“对不起,小贤。我不该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你。”   我低声问:“你爲什麽要生我的气?”   季世安却表现出一种不寻常的腼腆。他嘲弄跟自己一笑才说:“我找不出合理的解释。”   我看他一眼说:“有些时候,你比女孩子还情绪化。”   季世安说:“你觉得?”   我点头。季世安说:“对不起。我会从现在开始加倍注意自己的态度。”   我跟他迅速和好,心里也立即轻松起来。季世安改变话题说:“关於圣诞节,你决定了没有?”   我问:“决定什麽?”   季世安说:“我们是否到美国跟父母们过圣诞?如果是,我该开始办理机票的事。圣诞节到底是旅游旺季。”   我犹豫说:“去的话,又得再在他们面前扮演未婚夫妻的角色。”   季世安问:“那又怎样?”   我看他一眼说:“我只是觉得,欺骗别人不是我的专长。继续下去,他们会看出端倪。尤其我母亲,她总爱不厌其详问东问西。”   季世安说:“所以你不想见你母亲?”   我说:“也不只是她。面对你母亲,我会觉得内疚。她那麽喜欢我,可是到头来却只会是空欢喜一场。”   季世安沉默一会说:“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你不想去?”   我说:“待明年暑假才去,对我来说会比较好点。就算到时我母亲发现我们的谎话,我也会有信心説服她让我一个人继续念书生活下去。不竟我会拥有一年照顾自己的生活经验。”   季世安聼後说:“既然你觉得这样做对你最有利,我会支持你。父母那方面,我会处理。”   我笑了一下说:“谢谢你的理解。”   季世安却説:“替你解决这个问题,你也要在我需要的时候帮忙一下。”   我问:“帮忙什麽?”   季世安说:“譬如说,圣诞节期间一些需要女伴的社交聚会,你要答应陪伴我出席。”   我皱起眉头说:“什麽?”   季世安啧啧连声,说:“这可叫做过河拆桥?”   我只好说:“我答应你,好了没有?”   季世安微微一笑说:“一言爲定,不可以反悔。”   我没好气说:“要不要击掌为誓?”   季世安笑:“不用。”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为他购买的生日蛋糕还讪讪地躲在冰箱内。   我说:“别站在这里。进客厅坐。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季世安露出好奇的表情,说:“什麽东西?”   我只说:“你坐下等一等。”   我转身进厨房,把蛋糕从冰箱取出,然後插上爉烛,点燃起来。我捧着蛋糕走出客厅,放在茶几上。   季世安问:“这是你亲手替我做的?”   我摇头。“不是。是在最出名的糕饼店订购的。我做的蛋糕才不会这麽精致漂亮。别再説无谓的话,先许愿,然後吹熄爉烛。”   季世安笑了笑,然後依照我的话做。   “生日快乐。” 我对他说,“我希望你许的生日愿望会实现。”   季世安说:“谢谢你。”   我忍不住问:“你许了什麽愿?”   季世安看我一眼才说:“你真想知道?”   我说:“如果是太私人的愿望,就不要告诉我。”   季世安说:“其实这愿望是跟你有关的。”   我说:“是吗?可是,我没有什麽特别的需要。”   季世安说:“真的?我的生日愿望是,明年生日你会再次跟我一起度过。那就是説,你不会被你母亲抓囘美国去。”   我聼後,笑了笑说:“谢谢你的心意。你真是处处为我着想。”   季世安说:“可不是。”   我把剩下的蛋糕放囘盒子内,让季世安带囘他家里慢慢品尝。我跟他最近都多长一嵗。未来一年,会有什麽事情等待我们去经历?       ☆、第二十二章   我一直以爲自己态度明朗,不会容易引起别人误会。原来事情却不一定是那样。咏儿是我在班上认识的同学。因爲她的关系,我认识了她哥哥。咏儿的哥哥咏聪也在大学里念书,却已经是最後一年。他念的是心理学,人长得不过不失,谈吐也诙谐有趣。我们三个人经常一起吃午餐,因爲这样便开始熟络起来。我从没想过咏聪会对我有意思。所以当他提出约会的时候,我立时怔住。他看出我的犹豫,语气生涩地说:“看一场电影、吃一顿饭难道不可以吗?”   我心里想,一次自然可以。可是答应了一次,对下再要拒绝,就会变得更加复杂。给了他不必要的希望,跟着衍生的会是满足不来的奢望。於是我说:“那麽咏儿呢?她也得参加才对。”   咏聪聼後,叹了口气说:“你这是拒绝我了?”   我看着他,只能尴尬地笑了一下。   後来咏儿单独找我説话,单刀直入问:“你爲什麽要拒绝我哥哥?我看你们见面时也谈得蛮投契。你究竟对他有什麽不满意,连一次约会的机会也不给他?”   我想不到咏儿会这样替她哥哥挺身而出。我被她质问,一时间想不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禁不住结结巴巴起来。   咏儿乗胜追击说:“你好歹也该答应他一次,给你们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才可以断定可不可以发展下去。我哥哥,他真的好喜欢你。”   我吞了吞唾液,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突然季世安的名字闪进我脑中。我吸了口气,然後说:“咏儿,对不起,我不可能跟你哥哥单独约会。因为....因爲我已经有未婚夫。”   咏儿聼後,表情有点目瞪口呆。“你说你已经订婚了?”   我忙不迭点头说:“我是暑假订的婚。”   咏儿不置信说:“你什麽年纪,这麽早便订婚?”   我说:“遇到对的人,订婚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咏儿却质问説:“怎麽之前,你从来没提及过你有未婚夫这囘事?”   我只好说:“我是个不喜欢张扬私事的人。”   咏儿瞪我一眼,然後说:“你的隐瞒可害苦我哥哥。他自认识你开始,便一厢情愿地喜欢你。他一直在等待机会向你表白。想不到你早已名花有主。他半点机会也没有。”   我只好说:“对不起。” 可是,说实话,我可不感到有什麽是对不起他们。然而,他们兄妹却别有看法。自此之後,咏儿明显地跟我疏远。咏聪也再没有在我面前出现。我觉得耿耿於怀,心内泛着一份无奈。原来所谓朋友,就是这样。   跟季世安抱怨,他却説:“那你想怎样?”   我热炽炽说:“我究竟错在哪里?我不接受她哥哥,他们兄妹便连朋友也不肯跟我做。这是什麽样的逻辑?”   季世安喝了一口啤酒才说:“他们看来兄妹情深啊。你拒绝哥哥,便等於拒绝妹妹。”   我不忿说:“可是我拒绝他,是有充分与合理的理由。”   季世安问:“什麽理由?”   我答:“我告诉他们,我已经有未婚夫。”   季世安聼後,立即笑得前仰後合。   我皱眉说:“笑什麽?”   季世安说:“原来你也开始懂得适当地利用我。”   我耸了耸肩说:“这个理由,在这种情况下,适用得很。”   季世安点头说:“我很高兴你跟我想法相同。”   我突然警惕起来,问:“什麽意思?”   季世安故弄玄虚说:“你迟点便会明白。”      十二月是忙碌的月份,报告、论文、考试接踵而来。季世安也因爲工作关系,要到伦敦出差近两个星期。我想到在伦敦的瑟瑟。我跟她这一阵子没有什麽联络。我不是不关心她,可是我觉得我现在就算再跟她说什麽,也只会变成是不受欢迎的罗嗦。她的人生到底要由她自己来决定。虽然,不努力苦口婆心劝谏她,看起来又好像太过袖手旁观。   季世安问我有没有什麽东西需要带给瑟瑟。我想了想,大概也该给她买个圣诞礼物吧。可是我实在想不到有什麽适合的东西可以送她。她现在需要的,并不能从我身上得到。我想了很久,最後买了吉本芭娜娜的小説‘厨房’,也没有什麽特别的意思,只不过是因爲我最近很喜欢这本书。我只希望能跟她分享一下我的喜好而已。   圣诞假期不到美国去,妈对於这决定颇有微言。她在长途电话中抱怨说:“世安工作忙,腾不出时间,你一个人来也可以。”   我只好推搪说:“这是我跟季世安订婚後第一个圣诞节,我们不想分开度过。”   妈哼了一声说:“你们往後要一起过的圣诞节数之不尽,不争少这一次。妈现在可是想见你。”   我安抚说:“我跟季世安暑假会来看你,那不是一样吗?”   妈却说:“你,真是一点也不想念妈妈了。都说女儿嫁了便是泼出去的水,可是你现在还没嫁,却已经变得这般向外。”   被她这样指责,我不禁觉得有点气恼。可是我又不能把真相告诉她,所以只好任由她编派。这一通电话,是在不甚愉快的气氛下说完。      季世安从伦敦回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圣诞前夕。我到机场接机。从闸口走出来的他,穿着黑色绒大衣,灰色西裤,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疲累。   我走上前,说:“嗨。”   他看见我,眼睛发出光彩,嘴角也轻轻牵起一个微笑。“你怎样会来?”   我说:“放假了,孵在家里也没什麽事做,所以便来接你。”   季世安说:“不用一个人单独回到冷清清的公寓,这感觉真好。你是会跟我一起回家,是不是?”   我耸了耸肩说:“如果那是你所希望。”   回到季世安公寓内,他脱掉大衣在沙发上坐下,用手指揉了揉眉心,说:“我觉得饿,可否替我煮点面?”   我眯眼看他,问:“我是你的佣人吗?”   季世安懒洋洋回答:“以我跟你的交情,替我准备点食物,应该可以吧。”   我叹口气,然後说:“好吧。你等等。”   我从来不曾在季世安家里煮过东西,对他的厨房不熟悉,所以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需要的东西。当我终於把面煮好端上饭桌後,却发现他靠在沙发上打盹。我从没看过睡着的季世安。一直以来,也只有我在他面前瞌睡。闭上眼睛的他看来呼吸均匀,安详柔和。我从没留意过,他的睫毛,是如此的长而浓密。他的鼻子拔挺高耸,嘴唇的綫条也是出奇的好看。说实话,像季世安这样的男子,外形上也可説是无可挑剔。可是跟贺天佑霍熙文他们相比,却又好像少了一份独特魅力。   季世安突然睁开双眼,注视我问:“看什麽?”   我一怔,把脸移开,讪讪说:“面已经煮好。你看来却睡着了。”   季世安说:“我只是在闭目养神,并没有真正睡着。你的呼吸吹在我脸上,痒痒的。看什麽要把脸靠得这麽近?”   我无词以对。季世安眼中闪过一丝捉弄神色,说:“我闭上眼睛的容貌,对你来说,真是这麽吸引?”   我呸了一声说:“废话。”   季世安笑了笑,从沙发站起说:“也是。话是多余,吃才是正经。”   我双手托腮,坐在桌边,观看季世安毫不客气把面全吃光。我忍不住说:“你怎麽不关心我饿不饿?只顾着自己吃。”   季世安不慌不忙回答:“你不是常常喜欢跟我说,你很懂得照顾自己?饿了,你自然会找吃的,那用我费心。”   我木着脸瞪他一眼。季世安却笑了,改变话题说:“我在伦敦,跟瑟瑟见面了,也把你的礼物给了她。”   我立即问:“她看来怎样?还好吗?霍熙文跟她在一起没有?”   季世安答:“她一个人来见我。看起来没什麽,挺友善客气,问了我关於你的近况,就是那样。”   我寻根究底追问:“从她的态度里,有没有看到任何不安的情绪?”   季世安皱了皱眉头说:“我什麽时候变成心理分析专家?”   我轻轻叹了口气。季世安问:“你究竟担心什麽?”   我想也不想便答:“我害怕她被霍熙文玩弄。”   季世安问:“什麽意思?”   这问题关系到瑟瑟的私隐,告诉季世安,便好像出卖瑟瑟对我的信任。我禁不住犹豫。   过了一会,季世安说:“瑟瑟也是成年人,应该懂得如何处理自己的感情问题。”   我悻悻然说:“这种话,一点意义也没有。说了等於没说。瑟瑟已经被爱情冲昏头脑,一点也不懂得保护自己,只傻傻的以爲,爲了对方,什麽事也可以做。”   季世安沉默片刻,然後说:“你担心瑟瑟会跟霍熙文发生关系。你害怕他对瑟瑟会始乱终弃。”   他完全说中我心中忧虑。我只好承认。“前一阵子,瑟瑟正在考虑,该不该跟霍熙文有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这是瑟瑟的初恋,她若果把什麽都赌上去,而最後恋情却失败的话,她会伤得很重。”   季世安说:“如果这是瑟瑟的选择,你也阻止不了。”   我懊恼说:“这我也知道。可是这种感觉实在太过无助、太过令人感到气愤。”   季世安语气温和说:“生命往往就是这样。你要学懂分辨什麽可以改变,什麽只能接受。”   我突然感到泄气。接受,这个概念太过无奈。   从季世安家走出来,冷风迎面吹来,我禁不住抖嗦一下。再过几天便是圣诞节。我从小便特别喜欢这个节日。我记得小时候妈总会把家里布置一番,然後开圣诞派对。圣诞日我们一家三口会到外面吃丰盛的圣诞大餐。父母也会给我买圣诞礼物。我想着这些愉快回忆,心里也变得有点暖烘烘。爸虽然比较沉默寡言,而妈的多话罗嗦往往令人受不了,可是因爲有他们的庇护,我才能平安幸福地成长。每逢佳节倍思亲,我突然感觉到那句话的重量。       ☆、第二十三章   圣诞前夕我答应跟季世安出席一个宴会。季世安穿着黑色礼服来接我。我忍不住说:“这麽隆重!”   季世安看我一眼,叹息一声才说:“我早告诉过你,要穿晚装。你这打扮太过随便。快换过一身衣服吧。”   我皱眉说:“我没有什麽晚装可以穿。”   季世安说:“订婚宴穿的晚装呢?赶快换上。”   换过衣服後我再次站在他面前,可是季世安还是不满意。他教训说:“这种场合,不能半点化妆品也不涂。”   我事不关己说:“我没有化妆品。”   季世安看了看手表说:“现在还有时间。我去买点化妆品。你等我。”说完便一阵风似地走了。   他再出现的时候,把手中袋子递给我,催促说:“快点。”   我语气淡然跟他说:“我不懂化妆。”   季世安长叹一声,说:“那麽,涂点唇彩应该可以吧。”   他这个小小的要求,我自然不能拒绝。   “你这个人真是,” 季世安抱怨说,“长得这麽大,怎麽连简单的化妆也不懂?”   我也不是个全无脾气的人。我立即不悦回应:“对我这麽不满意,干吗还要我陪你出席什麽宴会?”   季世安却低声下气说:“我们不要吵了。快跟我走吧。”   我瞪他一眼,心里还是嘀咕着。   到达宴会地点,季世安示意我挽住他臂弯,跟他双双进场。这种场合我还是第一次参与。面对一群衣着隆重、珠光宝气、态度庄严的大人们,我只感到自己的幼嫩与羞怯。我附嘴在季世安耳边说:“这比上次的游艇聚会还要糟。你爲什麽要这样害我?”   季世安说:“一个晚上,很快便过。别抱怨,笑一笑。”   我们被安排坐的桌子,原来全是季世安工作上认识的人。他的上司,一个看来五十多嵗微秃的高瘦男人,微笑跟我们打招呼。他好奇注视我问:“这位小姐是谁?”   季世安不慌不忙介绍说:“裴先生,这是向学贤,我的未婚妻。”   裴先生聼後,脸上露出惊奇神色,自言自语说:“你竟然已经订了婚。可惜,可惜。”   我聼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裴先生伸手跟我轻轻一握,询问说:“向小姐看来很年轻,在做事还是在念书?”   我回答说:“我还在念大学。请叫我小贤便可以。”   裴先生转脸问季世安:“你是什麽时候订的婚?”   季世安回答:“我们在今年七月订婚。”   此语一出,全桌譁然。裴先生不置信问:“你不是四月才回来吗?回来两、三个月便订婚?你们是什麽时候认识的?”   季世安说:“我跟小贤,其实认识了很久。我们的父母是世交。虽然分开了十年,可是重遇後,感情发展得很自然迅速。”   裴先生聼後,只点了点头。我有点诧异於季世安的选择。他爲什麽要把我以未婚妻的身份介绍出来?   跟同桌所有人打过招呼後,我禁不住以询问神色看了季世安一眼。季世安只笑了笑,然後轻轻拍了拍我手背。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叫我少安毋躁。   突然一个身穿黑色晚装的女子出现在季世安身旁。女子身材高挑,一头及肩直发,姣好的鹅蛋脸散发着优雅的气质。她说:“看来我是最迟到达的一个。”   裴先生微笑说:“雅珊,坐下。晚餐快开始上菜了。”   叫周雅珊的女子依言坐下,跟季世安打了招呼,然後她发现我的存在,神色有点愕然。   季世安替我们介绍说:“雅珊,这是我未婚妻向学贤。小贤,周雅珊是我们公司里另外一个很有才华的建筑师。”   我点头跟她微笑。然而周雅珊脸上的表情却有种似笑非笑的惘然。   她转脸问季世安:“你已经订婚了?”   裴先生这时插口说:“很惊奇,是不是?我还计划拉拢他跟我侄女儿交往,却原来我已经慢了一步。”   我恍然大悟。季世安在利用我做他的挡箭牌。我忍不住笑了。季世安就是有这种运气,连他上司也想为他做媒。   季世安微笑说:“裴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以裴小姐的优秀,应该找个比我更出色的年轻才俊才能跟她匹配。”   这样的恭维话令我聼得毛管直竪。   裴先生却认真地説:“不,世安,你已经很好了。”然後他转脸跟我说:“小贤,你真幸运。世安不只才华样貌出衆,品格也是一等一的。”   我只好抿嘴微笑。季世安谦虚回应:“裴先生,你太过奖了。”   我在一旁,只聼得想打呵欠。幸运地,侍者却在这时开始上菜。面对精美绝伦的食物,我决定开怀大吃。反正我装不出淑女模样,再者我也不是季世安的真正未婚妻,也不用顾虑他上司与同事对我的看法。   一个晚上下来,我发觉周雅珊对季世安的态度有点奇怪。季世安已经订婚的消息对她来说,好像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神里总是渗着一种失落,一份幽怨。我忍不住好奇起来。她跟季世安除了是同事外,到底还有什麽关系?   好不容易宴会结束,我急不及待质问他:“这天晚上,你在利用我,是不是?”   季世安理直气壮回答:“那又怎样?你不是也用我作幌子,推掉你想推掉的人吗?”   我没有反驳余地,只好说:“你爲什麽不事先知会我?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季世安说:“先告诉你,你未必肯合作。”   我问:“那裴小姐,你真的没兴趣?她可是长得不够漂亮?”   季世安木着脸説:“这不关你事。”   我禁不住瞪他一眼。“把我拿出来作挡箭牌,还说不关我事?我爲什麽要让更多人误会是你未婚妻?还有,那周雅珊也喜欢你,是不是?听见你已经订婚,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跟你是什麽关系?”   季世安脸色一沉,低声说:“那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我聼後,心中怏怏不快。“好,我明白,我们互不相干。”   我转身要走。季世安拉住我手臂说:“小贤,别孩子气,动不动小事化大。”   我甩开他的手说:“别动不动教训我。”   季世安突然语调转冷说:“你态度放尊重点。我不会无止境地纵容你。”   我嘿笑一声说:“你用不着再容忍我。我现在便从你面前消失,可以了吗?”   这一次季世安没有阻止我。我拖着长裙踏出街道,伸手召计程车。坐进计程车内,司机用一种奇异眼光看我,仿佛我是个落难公主。跟季世安闹翻了,我心里并不好受。平安夜,我一点也不觉得平安。街道上的圣诞灯饰闪烁绚丽,可是我一点欣赏的心情也没有。回到家後我把电话插头拔掉,换上睡衣,擦去口红,爬到床上,拥住棉被,在最恶劣的情绪下等待圣诞日来临。      圣诞日早上,我被刺耳的门铃声吵醒。我一夜没睡好,从床上坐起的时候有种头昏昏的感觉。我定了定神才站起身换衣服。那要命的铃声断断续续,令我感觉烦躁。当我终於把大门打开,却发现季世安在门外站着。他脸色异常苍白,眉头紧蹙。   我冷冷说:“来干吗?”   季世安一声不发把我拖到客厅坐下,然後才开口説话:“小贤,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我不耐烦回应:“有话请说。”   “小贤…” 他开始说,可是却没有立即继续下去。他的吞吞吐吐突然令我感觉不安。   “什麽事?” 我问。   季世安语带艰辛说:“小贤,我不知该怎样跟你说才对。”   我咬了咬嘴唇说:“快点告诉我。”   季世安深深吸进一口气,然後才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小贤,你父母在美国车祸出事双双去世了。”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你在跟我开玩笑。昨晚我令你生气了,所以你今天来跟我开一个恶意的玩笑,是不是?”   季世安却用一种充满怜悯的目光看我,摇头说:“小贤,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父母拨长途电话来説,你双亲的车子被醉酒驾车的司机撞个正着,送进医院後不久便伤重不治。”   我只觉得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不,” 我说,“不可能。”   季世安低声说:“是真的。”   我脑中一片空白,连悲伤的意识也没有。   过了好一会,季世安说:“我父母会在那边安排葬礼的事宜。我们现在需要尽快订好机票。我会向公司请假,陪伴你到美国去。”   我木着脸,什麽也没说。我只觉得身在恶梦中,想逃却找不到出口。   季世安什麽时候离去,我也没注意到。我只知道我的世界完全变了样。我以爲一直会存在的人不再存在了。在这变幻无常的世界里,究竟有什麽是靠得住?一切一切,都可以无声无息地突然消失。生命就像火柴尖的一点小火,轻轻一吹便熄灭。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季世安跟我说:“我已经订好今天晚上七时的飞机位子。来,我买了食物。先吃点。”   他把三明治递到我面前,我却不伸手接过。我听见季世安微带忧虑的声音说:“小贤,别这样。吃吧。”   我只摇了摇头。季世安突然用手抓住我的肩膊,摇撼我一下说:“小贤,你不能这样。振作点。”   我聼着,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季世安有点无助地说:“小贤,我究竟该如何帮助你?你説话好不好?”   我只是摇头。   季世安说:“小贤,你哭吧。哭出来会好一点。你这样把感情压抑,我看着也觉得累。”   是,我应该哭。可是不知道爲什麽,我好像连哭的动力也没有。   我不能相信妈和爸已经不在这个世界里。他们不可能这样一声不吭丢下我。在世界的另一端,他们一定仍然活着。我们仍然有再见面的机会。我现在只需要拨通电话,另一端会响起他们熟悉的声音。   我抓起电话,开始按号码。电话驳通後只有嘟嘟、嘟嘟的讯号,并没有人接聼。我突然意识到从此以後,我再也不会听到他们的声音。一阵强烈的悲伤汹涌而至,然後不聼指挥的眼泪也开始扑簌簌滚下脸颊。我感到季世安拥抱我,一只手轻轻拍着我背脊。我把脸埋在他肩膊上,终於泣不成声。       ☆、第二十四章   美国西岸的冬天,比我想像中和暖。父母葬礼举行的那一天,天气出奇的好。我看着蔚蓝色的天空,只感到大自然对人的生命与死亡的漠然。穿着黑色西装的季世安轻搂我肩膊,把我带离父母下葬的坟地。季伯伯和季伯母默默跟在我们身後。参加葬礼的人除了季家外,就只有三数个中年男女。季伯母告诉我说,那是我父母移民後认识的新朋友。对我来说,他们全是陌生人。可是,我感谢他们来为我父母送行。吃解秽酒的时候却只有我和季家三个人。我们在一所中国饭馆内进餐。季伯母看着我,一脸怜惜,叹了口气才说:“这几天你很辛苦吧。心里一定很难受。”   我说:“谢谢你们为我打点一切。葬礼的事劳烦了你们。”   季伯母说:“是应该的。你父母走了,我们便是你最亲近的人。你对我来说,既是未来儿媳,也是女儿。”   她转脸跟季世安说:“我们现在要加倍爱护小贤,对不对?”   季世安立即回答:“对。”   我看了看季世安一眼。这几天他一直形影不离陪伴我。如果没有他,我大概已经撑不住。   季伯母说:“世安,这两天你带小贤出去散散心吧。不要让她尽是想着伤心的事。”   我不想再麻烦他们。况且季世安回家以後,也一直没有好好跟他父母相处的机会,所以我说:“不用了。”   季世安却説:“不,小贤。现在憋在家里,你只会更加忧郁。我们还是到外边游玩,让你分心。”   我叹气说:“我现在完全没有游玩的心情。”   季世安说:“出去透透气对你不会有什麽坏处。”   季伯母插口说:“小贤,我们已经跟世安相量好了。你们两个人驾车沿着海岸南下,随意游览几天吧。”   季伯伯也点头说:“小贤,你也该尝试从悲伤中把自己释放出来。跟世安去玩几天,我觉得是个挺好的主意。”   面对季伯伯与季伯母的好意,我如何能拒绝?   於是在葬礼举行後同一个下午,我跟季世安上路,开始我们的旅行。在沿海公路上奔驰的汽车里,我坐在季世安身旁,无意识地把脸转向窗外,对外边的景致视而不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季世安把车子停下说:“我们到外边走走吧。”   我踏出车外,看见不远处在夕阳下滚动的海水,鼻子嗅着那微带咸味的空气,心里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季世安在我身旁轻声说:“看,这世界还是美丽的。”   天空是一片瑰丽的橙色混和着黄色,像一幅印象派的油画。然而我看到的不是美丽,而是伤感。   过了一会,我听到季世安微微叹了口气说:“我们走吧。”   我点头,静静跟在他身旁,走囘车里。入夜後季世安把车子停泊在一所汽车旅馆停车场内,说:“我们就在这里留宿一夜。”   我跟他走进旅馆的接待处。柜台後不远处坐着一个棕红色头发的中年美国女人。那女人正在边看电视,边吃零食。季世安轻轻咳嗽一声,女人才匆匆从椅子站起,赶忙走囘柜台问:“先生,我可以帮助你吗?”   季世安用流利英语回答:“请给我们一间双人房。”   女人把一张入住表格递给季世安,然後用一种怀疑目光看我一眼说:“这女孩子,足十八嵗没有?”   季世安回答説:“她是我妹妹。”   女人聼後,没有再説什麽。季世安把表格填好,用信用卡付了钱,女人才把房间钥匙递给他说:“房间是二零五号,在二楼。”季世安礼貌说谢。   我跟着季世安通过阶梯走上二楼,不一会便找到我们的房间。季世安用钥匙把门打开,我跟着他内进。房间内布置简单,除了两张双人床外,就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一具电视机,一个木衣柜而已。   季世安说:“你不介意吧。让你一个人住进这种旅馆的另一个房间内,我有点不放心。”   我耸了耸肩说:“没关系。可是,我什麽时候变成你妹妹了?”   季世安答:“说你是妹妹,我们同居一室,才不会被别人看歪我们的关系。你看来这麽年轻,说你是未婚妻,那女人会以爲我在拐带未成年少女。”   我聼後,没有说什麽。季世安问:“饿了吧?我们到外边吃晚餐。”   我没有什麽胃口,可是季世安大概需要吃东西,所以我只好点了点头。   离旅馆不远处是一间美式连锁餐店,提供普通美式食物。我跟季世安坐下後,招待我们的年轻金发女侍应生把餐牌递过,微笑为我们介绍店里精选菜色。她的友善似乎特别针对季世安。季世安礼貌跟她交谈了数句。点过菜後,女侍应没有继续逗留藉口,只好讪讪离去。   我说:“看来你不论到哪里,似乎都很受女孩子欢迎,不分国界。”   季世安说:“这儿的女孩普遍都是比较健谈热情而已。”   我问:“你有没有交过美国女朋友?”   季世安说:“你对我的过去真是这麽有兴趣?”   我摇了摇头,然後抓起水杯喝了一口。   季世安説:“我曾经跟洋女孩上过街,可是却从没真正跟她们交往过。我始终对中国女孩比较有兴趣。”   我有点惊异他竟然回答我的问题。一直以来,他把他的私事守得很紧。平安夜那晚跟我闹翻,也是因爲我想窥探他的私人感□□。   金发女侍应把牛排与鸡肉沙律端来,季世安冷淡对她说了声谢。那女孩子脸上表情仿佛有点失落,可是也礼貌地祝我们用餐愉快。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一份感触。在这个世界里,我们跟无数人片刻相遇然後分开,可是原来就算只是极短暂的接触,也有可能影响或改变另一个人的心情。我看了看身旁的季世安。自从父母出事後,我沉重低落的心情对他来说一定是一种不轻的负担。他不止放下工作陪伴我来美国,现在还用心良苦带我外出旅行散心。如果要感谢他,我必须要表现得积极一点,不能老是愁眉苦脸、欲哭无泪地对待他。   季世安看到我的若有所思,细心问:“怎麽了?又在想什麽?”   我凝视他,衷心说:“谢谢你。”   季世安问:“谢什麽?”   我说:“一切一切。你对我的所有帮助,所有关心。”   季世安轻声说:“我明白你现在还需要时间来治疗心中的伤痛。可是,不要让自己太过消沉。”   我说:“我知道。”   “还有,” 季世安说,“我会在你身边。所以,你不要害怕。”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在异乡的旅馆房间里,我久久不能入睡。躺在另一张床上的季世安,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着。我从床上起来,走到窗前站立。外面天色黑沉,没有星星,只有一颗淡白的下弦月孤单地挂在其中。这是一个没有风的夜晚,寂静得有点可怕。就只有季世安轻微的呼吸声令我感到一种安心。可是,他能待在我身边多久?从今以後,我需要适应的,就是我的孤独。失去了父母,在这个世界里,我的位置究竟在哪里?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季世安已经梳洗妥当,坐在桌前吃早餐。他说:“起床吃点东西吧。”   我从床上起来,进浴室换衣服。出来後我到桌子前坐下。季世安把一个发泡胶盒子和杯子推向我。我打开盒子,里面藏着一份鸡蛋火腿甜薄饼美式早餐。杯子内则盛着红茶。   季世安说:“我记得你好像不喜欢咖啡,是不是?”   我拿起红茶喝了一口。虽然不是绝好的茶味,那暖暖的液体却令我精神一振。我拿起叉子慢慢吃着鸡蛋火腿。我自觉已经很努力了,可是还是食而不知其味。   季世安说:“你吃得像想吐的样子。也是,这种快餐店食物也真令人觉得味同嚼蜡。”   季世安告诉我,我们身在的城镇叫圣路易斯奥比斯普,是一个天主教很早期在美国开发传道的地方。早上他带我去参观当地着名圣堂。那石建的教堂虽然已经有百年历史,但设计简单,跟欧洲的华丽教堂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走在内里,感觉到的不是任何气势磅礴的惊叹,而是一份很平民化的自然。原来上帝的屋子不一定只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   季世安说:“如果你是相信上帝的,你将来还是有机会跟你父母再度见面。”   我抬眼看着圣坛後面的十字架,低声说:“将来的事,没有人可以知道。”   季世安在我身旁坐下说:“听説有宗教信仰的话,可以给人化解悲伤的力量。”   我苦笑一下说:“这大概只是一种传说而已。从前我也以爲每一件事情的发生,都会有前因後果。因果循环,上帝控制一切。可是我不再这样想了。现在我只觉得人生无常。”   我听见季世安轻轻叹了口气然後说:“可是你一定要相信,人生还是美好的。知道吗?”   我低下眼睛,合上双手。不知内情的人,会以爲我在祈祷。然而我心里充塞着的,却是苦涩和怨恨。   离开圣路易斯奥比斯普,季世安继续驱车南下。在全无阻碍的高速公路上,车子流畅奔驰,有一种一鼓作气的痛快。後来我们在圣塔巴巴拉的海滩上漫步。季世安告诉我,这儿的海滩在加州是出名的风景好。可是所有海滩对我来说,看起来都是一样。十二月尾的沙滩,只是透着一份说不出的孤寂。除了我和季世安外,沙滩上只出现过一对头发灰白看来六十嵗左右的白种男女。跟随在他们身旁的是一只毛色光亮的金色寻囘犬。老年男女手牵着手,看来感情和睦。   季世安带着一种羡慕声音说:“这样的画面,很值得憧憬吧。”   我看着,只想到我父母已经没有那种机会了。或许,就算他们还是活着,他们也不会有这份闲情逸致。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父母们手牵着手。   这天晚上,我们在洛杉矶近郊的旅馆中留宿。第二天大清早,季世安把我唤醒说:“早起的鸟才能啄得虫儿。”   离开旅馆後,车子行驶了大概一个小时才停下来。我很自然从车窗向外探头一望。   季世安说:“这地方,好像是你从小便想来游玩的地方,对不对?”   我站出车外,瞅着那个巨型黑色米其老鼠标志,一时间愣住了。季世安向我微微一笑说:“欢迎来临迪斯尼乐园。”   我看着他,心里泛起一种不知是喜还是悲的暧昧滋味。   新年除夕的迪斯尼乐园,喜气洋溢。这个自称爲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充塞着无数表面上看来无忧无累只想寻找欢乐的人们。我也尝试让这种气氛感染,什麽事也暂时不再想。   这一天,我落力地跟季世安一起玩乐。过山车、海盗船、鬼屋、世界真细小、诸如此类,所有该玩的都玩了。童年时代,我幻想过无数次到迪斯尼乐园游玩。这一种愿望,应该是世界各地不少孩童的梦想。我也不例外。现在童年素愿却在这样的情况下实现,好像是一种讽刺。看见别人一家大小亲密快乐的样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羡慕还是妒忌。   黄昏时分,我跟季世安在乐园内其中一间餐厅共晋晚餐。   季世安问:“觉得倦吗?”   我答:“还可以。”   季世安带着徵询语气问:“如果不太倦的话,我们留下看除夕倒数与烟花汇演,如何?”   我说:“好。”   季世安凝视我说:“小贤,这几天你太过柔顺沉默,都不像一贯的你。”   我只轻声说:“是吗?”   过了一会我问:“原本的我,是不是很难缠的一个人?”   季世安反问:“你爲什麽那样以爲?”   我想了想说:“我一向很自我中心,只懂得维护自己的立场,很少为别人设想。譬如说,这个圣诞节,妈原本希望我过来跟他们共度。可是我却只懂得找藉口推辞。现在我总是忍不住反复思量,如果我在,爸和妈或许不会在圣诞前夕遇上车祸也説不定。或许那天晚上我们只会一家人待在家里,足不出户。只要在那一分那一秒的时间内他们没有出现在那一条道路的交叉点,醉酒驾驶的司机便撞不到他们的车子。他们便会安然无恙,依然活着。”   季世安仿佛倒抽一口凉气,低声说:“如果那晚你在他们身边的话,説不定遇难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   面对着这一种设想,我只淡然说:“那麽,我们一家子便完全消失。你会怀念我吗?”   季世安显露出一种莫名奇妙的激动。“别説这种话,小贤。”   置身在熙攘的人群里,我只感到一种喧闹中的寂寞。别人的情绪高涨看来是那麽理所当然,而我,却完全嵌不进这种气氛里。新的一年即将取代旧的一年,可是那又有什麽值得高兴?每一个人都活得像有数之不尽的明天,虽然没有人能保证明天会不会来临。活着的人们就像一群没抓住什麽筹码的赌博者,总以爲会不停地赢下去。   季世安伸臂搂住我肩头说:“靠近点。你看来有点冷。”   我依言靠近他。虽然隔着大衣,他身体的温暖根本传达不过来。然而,我还是感激他的好意。当群衆起哄大声倒数的时候,季世安也微笑加入。   新的一年呱呱堕地後,季世安转脸跟我说:“小贤,新年快乐。你一定要快乐起来,知道吗?”   我微微牵了牵嘴角,算是对他一笑。快乐对我来说,已经变得有点遥不可及。   我观看着黑夜中璀璨缤纷的烟花表演,只觉得自己的心根本热不起来。这种片面的华丽只能维持一段短暂时间,跟着一切便会烟消云散。人的生命或许也像那样。短暂的好景,接下来就只是幻灭。   热闹过後,我们离开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坐在公路上奔驰的车子里,我有种被黑夜吞噬的感觉。我意识到这黑夜开始在我心中蔓延,如果我不阻止,它会在我心内生根。我感到一阵无助与害怕。蓦地季世安温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这细微的触摸把我从黑暗中唤囘。在这世界里,还是有关心我的人存在。生命或许还是有意想不到的可能性。我知道,只有这样不停提醒自己,我才能穿过黑夜,趋向曙光。然而这一刻,我只感到力不从心,眼泪静静地一点一滴滑下脸颊。       ☆、第二十五章   从美国奔丧回来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季世安害怕我会病倒,可是我却比他想象中硬朗。学校开课後,我如常上学,如常念书。瑟瑟因爲通过季世安关系,得悉我父母去世的消息,关心地拨了长途电话来问候我。   我在电话中安抚她说:“我很好。”   瑟瑟却不信。“发生了这样的事,你怎会很好?”   我默然。瑟瑟声带遗憾说:“我们分隔两地,我对你根本不能给予任何帮助。”   我说:“你的好意,我完全心领。”   瑟瑟把话题转向实际方面,问:“你父母的遗产,处理了没有?你在经济上没有什麽问题吧?”   我说:“这方面,我也不很清楚。跟律师联络的人,是季世安。他叫我不用担心。”   瑟瑟聼後说:“有一个这样处处帮助你关心你的未婚夫,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犹豫片刻,然後决定向瑟瑟坦白。“我们并不是真正的未婚夫妻关系。”   瑟瑟追问:“什麽意思?”   於是我把一切前因後果原原本本告诉了她。瑟瑟聼後忍不住说:“向学贤,你也实在太过荒唐了。”   我说:“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太过胆大妄爲。”   瑟瑟沉默一会,问:“那麽你跟他,究竟是什麽样的关系?”   我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总而言之,他很照顾我,像亲人一样。”   瑟瑟却説:“你跟他,可有发展的可能?”   我一怔,问:“发展什麽?”   瑟瑟仿佛犹豫片刻才说:“没什麽。”然後改变话题问:“你现在心情还可以吧?情绪怎样?”   我答:“还可以。你真的不用担心我。”   瑟瑟说:“这样平静接受的态度,可有点不像往常的你。”   我说:“那我该怎样,每天呼天抢地大哭大叫?就算我表现得如何伤心,我父母也不会再回来。”   瑟瑟说:“那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太过压抑自己的感情。”   我轻轻咬了咬指头说:“瑟瑟,你过虑了。”   瑟瑟微一沉默才说:“真是那样?”   我答:“真的。”   瑟瑟说:“我希望我不是杞人忧天。”   我吸了口气说:“瑟瑟,我真的没事。”   瑟瑟说:“有什麽需要,跟我联络。”   我答:“谢谢你。”   挂上电话後,我却感到一份惘然。我真的如自己所说那样坚强吗?   星期二晚上,季世安找上我家来。我有点纳罕。他脸上的表情透着一份我从没见过的严肃。   坐下後,我忍不住问:“怎样了?”   季世安似乎在找寻合适的开场白,可是看来没有成功。他最终单刀直入说:“我有坏消息要告诉你。”   我一怔,然後说:“最坏的消息我已经聼过了,还有什麽事能惊动我?”   季世安说:“这消息会改变你现在熟悉的生活。”   我看他一眼说:“究竟是什麽事?说吧。”   季世安沉吟片刻,轻咳一下才说:“是关於你父母遗产的事。因爲没有遗嘱的关系,所以会有阻滞。还有,因爲他们是投资移民,已经投资了的资金,会有好一段时间不能抽出。”   我聼後问:“意思是?”   季世安凝视我说:“意思是,你会有好一段日子要自己照顾自己在金钱上的需要。”   我一时会意不来:“什麽?”   季世安却问:“你现在银行还有多少存款?”   我照实告诉他。   季世安说:“这样的话,你不能再住这所房子。这不是你能负担的。”   我只觉得晴天霹雳,失声说:“那我能住哪里?我是不是要变成无家可归?”   季世安说:“我考虑过,你可以暂时搬到我家里来。我把原来的书房给你作睡房,你应该可以接受吧?”   我一怔说:“那怎样可以?”   季世安说:“爲什麽不可以?除非你害怕别人非议。”   我低下眼,想了想说:“我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季世安说:“那麽,便这样决定好了。”   我抬眼问:“你真的不介意多了我这个人在你家晃来晃去?”   季世安说:“如果我介意,我便不会作出这样的提议。”   我聼後说:“那麽我该什麽时候搬到你家去?”   季世安答:“在这一个月结束前。”   我不禁说:“这麽紧逼?”   季世安说:“你想把剩下的钱多付一个月的租金吗?”   我摇头。季世安说:“你收拾一下自己的衣服与用品,家具杂物我会帮你处理。”   跟着的一个星期,季世安把我的东西陆续搬到他公寓里。离开的那天,我环顾这个不再是我家的家,心里怀着一份低沉的伤感。踏出这屋子,好像是跟从前单纯无忧的自己说再见。从前的一切只能归入回忆的仓库。   跟季世安走进他公寓的那一刻,和往时来探访他的愉快心情截然不同。季世安看到我的低落,佯装轻快说:“欢迎你加入我的家。”   我幽幽回应:“谢谢你慷慨收容我才对。”   季世安用双手抓住我肩膊凝视我说:“小贤,我不要你觉得我在可怜你。我答应过你母亲,会好好照顾你。对我来说,那不仅是一项责任,而是一种快乐。”   “爲什麽?” 我轻声问。   季世安答:“不爲什麽,就只是那样。”   “可是,” 我说,“我现在情绪低落。跟我住在一起,只怕会拖累你。”   季世安却説:“以我们的交情,难道还不可以共患难?”   我看着他,只好说:“谢谢你。”   季世安说:“小贤,提起精神。你父母也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下去,是不是?”   我点头,可是心里只觉得空荡荡,完全提不起劲。   就这样,我跟季世安开始住在一起。他工作比我想像中忙碌,跟我接触的时间比我预料的少。他把原来的书房变作我的睡房。我所拥有的物资全放在这百多平方尺的空间内。对这房间我没有什麽归属感觉,因爲到底我只是一个过客而已。失去了父母,我好像变成一个没有定位的个体,在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载浮载沉地飘动。    ☆、第二十六   星期五晚,季世安比平常早回家。吃过晚饭後,他说:“我们出去看场电影如何?”   我不想令他扫兴,所以回答:“好。”   “想看什麽样的电影?”他问。   我说:“什麽也可以。 ”   季世安看我一眼说:“你一向不是这麽缺乏意见的人。”   我只淡淡说:“人是会因环境而有所改变。”   季世安说:“小贤,我不希望你改变。这阵子,你表现得越来越没精神。”   我咬了咬嘴唇说:“对不起。”   季世安聼後轻轻叹了口气,却什麽也没再説。   星期五晚的电影院内理所当然挤满出来寻找娱乐的人们。一种闹哄哄的气氛充塞着等候处。季世安买了汽水零食後,我们拿着票子进场。场内灯光已经放暗,濶大的银幕上正播放着电影预告。是一部惊栗片。女主角尖声惊叫,慌张的奔跑。我看着有点心绪不宁,不是被惊吓的感觉,而是被那种无助失措的表情摄住。   季世安附嘴在我耳边问:“小贤,你怎样了?”   我一怔,说:“什麽?”   季世安低声说:“我感觉到你情绪有点奇怪。”   我否认:“你想得太多了。”   就在这时,坐在背後的人不耐烦地向我们‘嘘’的一声抗议。我和季世安只好闭上嘴巴,专心开始观看电影。电影是一出爱情喜剧。男女主角相遇,互相暗暗喜欢上对方,可是又没有表白的勇气,再加上一点点小误会小曲折,二人的距离无奈地拉远。然而到了最後自然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当电影播放完毕,我跟季世安从座位站起离去。场内的群衆,都跟我们在同一时间内做同一样的事,结果便是人碰人的熙攘。我感到季世安退到我身後护着我,不让後面的人碰撞到我。走出电影院後季世安问:“怎样?电影好看吗?”   我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季世安说:“我还以爲女孩子都喜欢看爱情喜剧。”   我没精打采地回答:“我不是不喜欢。”   季世安聼後只说:“我们到附近的咖啡店喝点东西吧。”   在咖啡座内坐下後,我环顾四周,发觉在这种时间,大部分顾客都是一双一对喁喁细语的男女。我看了季世安一眼。星期五的晚上,他该跟与他相配的女子约会,而不是拖着一个像我这样的包袱。可是我也知道,若果他现在有恋爱对象,我的处境便会变得尴尬。有什麽女子会不介意男朋友跟不是亲人的异性住在一起?现在的我,太过需要季世安的庇护。我知道那是自私的想法,可是对我来说,他是我唯一能依靠的人。我不能不像遇溺者抓住浮木般抓住他。   “小贤,” 季世安的声音插进我思绪,“又在满怀心事想什麽?”   我咬了咬嘴唇说:“对你来说,我真的不是一份不必要的负担?”   季世安听後说:“爲什麽会有这种想法?”   我正在衡量该怎样回答之际,有人却突然说:“季世安,这麽巧。”   我本能抬眼一望,看到的竟然是贺天佑。自从游艇聚会初遇後,我跟他再没见面。这天晚上他穿着黑色大衣,白衬衫深灰色西裤,脖子上结着一条枣红色丝巾,模样比我记忆中更英俊帅气。他跟我对望片刻,然後嘴角绽开一个微笑。我一时间愣住。   季世安这时说:“贺天佑,好久不见。可以的话,坐下来聊聊。如果你的女伴不介意。”   聼到季世安这样一说,我才发觉在贺天佑身旁稍微退後的位置站着一个身材高挑,头发鬈曲的女子。这女子是那种看一眼便令人感到惊艳的女性。再加上一股浓浓的优雅成熟气质,配衬着式样高尚时髦的服装,她给人的感觉完全无懈可击。看着这双俊男美女,我加倍感到自己的不足。   贺天佑跟女伴对望一下。那女子微微点头。贺天佑替她拉开椅子,先让她坐下,然後才顾及自己。   二人坐下後,贺天佑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沈青梦。青梦,这是季世安和他未婚妻向小贤。季世安跟我是多年朋友。”   我们互相点头微笑。贺天佑为他自己和女伴点过饮品後,问季世安说:“怎样?听説你最近工作进展得很好。”   季世安也毫不谦虚回答:“嗯。很不错。”   贺天佑这时转脸向我,说:“小贤,很久没见。你好吗?听説你父母移民美国。他们在那边适应得如何?”   我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季世安代替我回答:“小贤父母圣诞前夕在那边车祸过世了。”   贺天佑脸上表情一阵错鄂,然後低声说:“噢,小贤。对不起。 ”   我摇头,却没有答话。   贺天佑轻轻叹了口气说:“小贤,除了一声对不起之外,我真的不知该说什麽话来安慰你。”   我跟他目光相接说:“没关系。”   然而贺天佑眼神内却透着一股真挚的关注。   我抿嘴微微一笑说:“事情初发生的时候,心里真的很震荡,很不知所措,有一种身在噩梦的感觉,仿佛只要能一觉醒来,便可以发现什麽也没发生过。不过,那自然只是一种妄想。父母去世,是改变不来的事实。我不能不接受。”   贺天佑轻声问:“你现在还好吗?”   我嗯了一声,答:“还好。”   贺天佑看着我,眼中却闪着不信的神色。   季世安刻意转变话题。他对贺天佑说:“听説过去半年你一直待在欧洲。”   贺天佑点头说:“是跟青梦一起去的。她的时装品牌已经在当地畧有名气,所以需要花时间到那边发展。我反正闲着无事,便跟她一块儿去。”   这时沈青梦插口说:“别被他那副吊儿郎当的口气欺骗。他可不是跟着我去玩的。在欧洲的时候,他替我做了很多推广工作。我很感激他。”   贺天佑只是微微一笑,然後问我:“小贤,你到过欧洲没有?”   我摇头。贺天佑转脸跟季世安说:“春天带小贤到欧洲散散心,会是个不错的主意。”   季世安听後,却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贺天佑站起身告辞。看着他牵住沈青梦的手离去,我心内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也不知道是羡慕,抑或是妒忌。别人的生活,都是活得既精彩又积极。就只有我,正在无声无息地向下沉。   季世安突然问:“你怎样了?”   我一怔,说:“什麽?”   季世安说:“跟别人提起父母车祸去世的事,心里是不是很难受?”   我说谎:“是有一点点,可是也不是那麽痛苦。”   季世安问:“真的?”   我只好说:“不是有句话叫节哀顺变吗?我想我是做得到的。事情发生了,不接受也得接受。节省悲哀顺应改变,继续好好的活下去,对不对?”   季世安用关注目光凝视我说:“你真是这样想?”   我幽幽一笑说:“不这样想,还能怎样?”   我心内突然掠过一阵莫名伤感。季世安仿佛感受到我情绪上的变化,伸手轻轻搂了搂我肩膊,鼓励说:“小贤,你要继续坚持下去。”   回到家後,我跟季世安分别进入各自的睡房。我关上门,如常换上睡衣,爬上床,把睡灯关上,然後把头靠在软软的睡枕上。我闭上眼睛,等待滑进没有知觉的世界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时候睡着。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冷汗直冒,脑中一片混乱。片刻後我才发觉床边坐着一个人。   季世安低沉的声音在黯淡房间内响起:“你魇着了。我刚才在睡房里看书,突然听见你的叫喊声,於是便走过来。你究竟做了什麽恶梦?”   我在阴影重重的房间内坐起来,轻轻摇了摇头。我是做了恶梦吧。可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蓦地我感到季世安伸臂拥抱我,柔声安慰说:“小贤,别怕。有我在。”   我一怔,然後想,我害怕了吗?我害怕什麽?我把头靠在他肩膊上,在寂静中聆听他轻微的呼吸声。然後慢慢地,我刚才所做的梦一点一滴凝聚起来,从无形到有形,一幕又一幕的可怕无理画面。我的身体开始颤抖。我不由自主地抓紧季世安,仿佛害怕他会消失於无形。   季世安带着忧虑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小贤,小贤。你怎样了?”   我什麽也没说,只把脸埋在他肩颈处,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嗅着他身体所散发的气息。过了好一会,我的情绪才开始平复下来。   季世安再问:“你怎样了?”   我声音沙哑回答:“我害怕。”   “你害怕什麽?” 季世安轻声问。   我吸了吸鼻子,说:“我害怕所有亲近我的人都会从我生命中消失,包括你在内。”   季世安用一种肯定的语气安抚我说:“小贤,你放心。我保证我不会消失。”   我忍不住嘿笑一下说:“这世界上,有什麽事情是可以有保证?我们做人,其实是今天不知明日事。”   季世安沉默好一会才说:“你要相信我,小贤。也要相信生命不是你现在想像的那般不可理喻。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保护你,照顾你。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我聼後,徘徊在需要相信与不敢相信之间。突然我感到一阵虚脱,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然後把眼睛闭上。    ☆、第二十七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对於半夜所发生的对话,我感到一种疑幻疑真。説不定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已。季世安的承诺,无疑是我现在最需要听到的话。可是很有可能,昨夜的情景全是我脑中编造出来自我安慰的梦幻而已。而且,凭什麽季世安要给予我那种保证?想着想着,我只觉得自己可笑。   我梳洗换衣服後走出睡房。在洒满阳光的饭厅内,季世安正坐着吃早餐看报纸。他抬头看我一眼,说:“坐下吃早餐吧。”   我依言坐下。饭桌上摆放着吐司、煎鸡蛋、火腿与橙汁。我拿起一块吐司,慢慢地啃起来。   季世安横我一眼说:“不能只吃面包,要吃点蛋白质食物。”   我只好挑起一小块火腿,送进口里。季世安把手中报纸放下,注视我一会,然後说:“两星期後学校是否有假期?”   我点头答:“是。”   季世安目光停留在我脸上,问:“到时候跟我到英国去,行不行?”   我一鄂,説:“什麽?”   季世安答:“我有公事要到伦敦走一趟。我想,或许你会希望去探望瑟瑟。”   我不置信看着他说:“可是,我没有多余的钱可以用来买机票。”   季世安说:“机票与食住费你不用担心。你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你想不想去?”   我还是有点犹豫地问:“我真的可以去?”   季世安点头说:“自然。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想到可以跟瑟瑟见面,我的心情不期然地变得愉快起来。   季世安看着我说:“看到你整个人好像变得精神了,我觉得我这提议是正确的,对不对?”   我满怀感激说:“谢谢你。”   季世安微笑接受。   两个星期後,我跟季世安再次结伴上路。瑟瑟得知我要到伦敦探望她,在电话中表现得十分雀跃。到英国的飞行时间比到北美洲更加漫长,幸好有季世安陪伴説话解闷,让时间过得快一点。当机长透过广播器宣布飞机已抵达伦敦上空的时候,我从机窗放眼一望,看到泰晤士河在眼底下像蛇一样蜿蜒曲折的盘旋,那漂亮景致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   季世安在我耳边说:“英国的景色跟美国看来很不一样吧?”   我点了点头说:“我觉得比较给人一种优雅细致的感觉。”   季世安说:“这趟没时间带你到巴黎去玩一玩。你大概也会欣赏那里的艺术气氛。”   我转脸跟他说:“你把我带来伦敦,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季世安説:“这长途飞机旅程,因爲有你在身边,也变得没那麽沉闷才是真的。”   我笑了笑说:“看来我们是各得其所。”   季世安却说:“你这微笑,是这一阵子最真挚的一个微笑。”   飞机着陆後我们先通过海关,然後寻找行李,扰攘了好一阵子才离开机场。我们乘计程车到伦敦市中心的五星大酒店去。到达酒店後季世安才发觉他公司的秘书替我们预订的房间是一间套房。   我不以爲意说:“没关系。我睡客厅的沙发,你用睡房内的床。”   季世安看我一眼说:“你以爲我会那样委屈你?沙发自然由我来睡。”   “可是,” 我忍不住说,“这样不好。你比我身材高大,不适合睡沙发。”   季世安问:“你担心我会睡不好?”   我点头。季世安突然不怀好意说:“既然那样,我们便共用睡房内的床好了,反正那床也挺大,我不会踢到你。”   我聼後,脸立时涨红起来。我跟季世安虽然熟不拘礼,可是也没到达这种随便的程度。   季世安看到我的尴尬,大笑起来说:“我跟你开玩笑而已,你却吓成这个样子。”   我瞪他一眼说:“你的所谓笑话太过份了。”   季世安这时却正色起来,说:“别担心我。客厅中的沙发是L字型的,比普通沙发宽大,不会太难睡。”   他虽然这样说,我心里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可是我也明白季世安爲人。他决定了的事我很难令他改变初衷,我只好接受。   在季世安的建议下,我拨电话给瑟瑟,告诉她我们已经到达伦敦。因爲时间已经不早的关系,这天我跟她暂时不会见面。然而在电话中听到瑟瑟明朗的声音,我还是有种想立即见她的冲动。   瑟瑟问:“旅程如何?现在倦不倦?”   我答:“还可以。”   瑟瑟说:“明天想到什麽地方去?”   我说:“明天再说吧。我只想早点见到你。”   瑟瑟聼後笑了一下说:“你真的这麽想我?我跟你可不是那种暧昧关系。”   我叹口气说:“瑟瑟,在这世界里,你对我来说,可是很重要的一个人。”   瑟瑟说:“你还是很伤心吧,因爲父母的事。”   我沉默一会说:“我也不知道。自从事故发生後,我好像丧失了对生活应有的信心与安全感。我常常觉得不安,不知道什麽人会在什麽时候无缘无故地消失。”   瑟瑟说:“小贤,我不喜欢看见你这样子。”   我苦笑一下说:“我也不太喜欢自己这样。”   我们两人沉默下来。过了一会,瑟瑟说:“你先休息吧。我们明天见。”   “好。” 我说,然後把电话轻轻挂上。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季世安已经不在套房内。饭厅桌子上放着一份英式早餐,碟子边压着一个白色信封。我打开信封,发现内里藏着一张字条与一张信用卡。字条中季世安告诉我,他一整天工作忙碌,嘱咐我好好跟瑟瑟游玩。有什麽需要,就用他的附属信用卡付钱,不必客气。我禁不住一呆。我怎麽可以接受?   瑟瑟到酒店找我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时分。   “对不起,” 她道歉,“我早上被一些事情绊住了。”   我想问她,这些事情是不是跟霍熙文有关,可是最终还是止住了口。   瑟瑟环顾四周一看,说:“你竟然住这麽豪华的套房!”   我带点腼腆说:“这是公司替他安排的房间。”   瑟瑟眯起双眼,带着怀疑神色注视我问:“你可是跟他一起住在这套房里?”   我澄清说:“瑟瑟,别想歪。不错,我跟他住同一个套房。可是他睡沙发,把床让给我。”   瑟瑟说:“你不介意别人怎样想?一双年轻男女住在同一个酒店房间,别人一定把你们看作有特别关系。”   我有点热炽炽回应:“那又怎样?你所说的别人,究竟是谁?我在伦敦除了你之外,一个人也不认识。我干吗要在意陌生人对我的看法?就算我真的跟他一起睡,也不关别人的事。”   瑟瑟突然嘿笑一声说:“你不是一向很鄙视婚前有那种关系的人吗?”   我怔住,仿佛感觉到我跟她之间突然出现了无形的鸿沟。看来因爲我曾经反对她跟霍熙文有更亲密的关系,她对我还是怀着一点点怨愤。   瑟瑟説:“对不起,小贤。我说了奇怪的话。”   我摇了摇头说:“不,是我不懂得尊重你才是。”   瑟瑟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一种不解。   我决定把所有事情抖出来说。“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抉择,我没有资格批评。我只希望你会快乐。”   瑟瑟点了点头说:“我明白,小贤。”   我吸了口气,然後说:“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我父母的遗产方面出了点问题,所以我在经济上不太好。因此,我搬进了季世安的公寓。待遗产问题解决後,情况应该会好转。”   瑟瑟聼後,过了一会才说:“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依靠的人,是季世安?”   我只好点头。瑟瑟沉默一会,说:“他对你很好,是不是?到伦敦出差,也把你带在身边。”   我说:“他知道我情绪低落,所以觉得把我带来伦敦,让我跟你见面,可以帮助调整我的心情。”   瑟瑟听後说:“他真的很为你着想。”   这点我不能否认。我说:“他对我是很好。”   瑟瑟暧昧一笑说:“对你这个不是真正未婚妻的未婚妻,他可真是鞠躬尽瘁。”   我轻轻皱眉说:“你这话聼起来挺奇怪。”   瑟瑟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第二十八章   午餐我跟瑟瑟吃英国最道地的食物炸鱼薯条,味道乏善足陈,就是普通快餐的味道。午餐後我们逛了几处旅游观光点,像大笨钟、英国议院、白金汉宫、海德公园、特拉法卡广场。那着名的广场除了鸽子与鸽子粪多之外,其实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海德公园是一大片草皮。英国议院、白金汉宫也只不过是一幢幢古旧建筑物而已。我发觉世界上好像很多东西都是名过其实。亲身经历过後只会觉得不外如是。   吃下午茶的时候我问瑟瑟:“还有一年多便毕业了。之後怎样打算?”   瑟瑟喝了一口红茶,仿佛沉思一会才回答:“我也不知道。”   我犹豫片刻,终於决定问出口来:“你跟霍熙文怎样了?”   瑟瑟脸上透着一份无奈,低声说:“我也不很清楚。”   “他跟另外的女孩,仍然拖拉着?”   瑟瑟有点欲言又止,最後只轻轻点了点头。   我忍不住问:“这样的情况,你到底还能忍耐多久?”   瑟瑟叹了口气,幽幽说:“我也不知道。”   我突然只觉得心痛。我该怎样帮助她?我明白到我什麽也不能做。我们各有各的烦恼,唯一能为对方做的事,就只是表达一份默默的关心而已。   从咖啡室的玻璃窗望出去,我看到各式各样的路人。大都市的人们欠缺的是悠闲与轻松,一张张脸往往紧绷着。英国人不是太友善的民族,也不是特别的有礼貌。他们大概是因爲过去曾经辉煌过的历史,培养出一种不切实际的优越感。那种似是而非的傲气,渗透着整个民族。诚然,这国家出现过很多天才,如莎士比亚、拜伦、雪莱、牛顿、威灵顿、丘吉尔。但是,就如一位湖区着名诗人所说,人一生中最有价值的部分,就是他作出的所有微小、匿名、被遗忘、但透满爱心与亲切的行动。这样的至理名言,如果多些人能有共鸣的话,这世界或许会变得很不一样。许多有心或无心的残酷事情,或许便不会发生。   这天跟瑟瑟吃过晚饭後,她把我送囘酒店,在大堂内便跟我分手。我们説好明天先参观英国皇室别宫温莎堡,然後再到牛津大学走走。我踏进套房的时候,发觉季世安已经比我先囘来。他身上虽然还是穿着西装,可是领带已经脱下。他看见我,略带倦容的脸上透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问:“这一天跟瑟瑟一起过得愉快吗?”   我点头。   “吃了晚饭没有?” 他问。   我答:“已经跟瑟瑟吃过了。你呢?”   季世安说:“还没有。”   我忍不住问:“爲什麽?”   季世安看我一眼,说:“我在等你。”   我一怔,然後感到一份歉意。“对不起,” 我说,“我应该让你知道我跟瑟瑟的计划。”   季世安説:“如果可以的话,也该告诉我一点点。”   我只好说:“我知道了。”   季世安点了简单晚餐,让酒店服务员把食物送到房内。我坐在他身边,陪伴他吃饭。   季世安嚼着烧牛肉问:“今天跟瑟瑟到了什麽地方去?”   我答:“就是那些所有游客都会游览的地方。”   季世安说:“你看来并不显得太有兴趣。”   我耸了耸肩说:“白金汉宫与英国议会都只能看到外墙,你觉得那样真的很有趣吗?”   季世安笑了,说:“那你可是想进皇宫,跟女皇见一见面?”   我看他一眼说:“我没有那种妄想。”   季世安再问:“明天跟瑟瑟又有什麽计划?”   我告诉他。季世安说:“温莎堡内有一部分是开放给大衆参观的。你不用只看外墙了,是不是值得高兴?”   我转换话题说:“明天你也会很忙碌,是不是?”   季世安喝下一口红酒,说:“和今天差不多。告诉瑟瑟,如果她有空的话,我们明天三个人一起吃晚饭。”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从钱包内抽出信用卡,递给季世安说:“还你。”   季世安不接。他说:“我给你的东西,你也要推搪?”   我说:“我不能接受。”   他注视我问:“爲什麽?”   我觉得尴尬,不懂得如何解释。   季世安却以一种以事论事的语气说:“你人在异地,身上没带着很多现金。如果有什麽需要,一张信用卡能轻易为你解决问题。”   我说:“我没有什麽需要。”   季世安叹气说:“你跟瑟瑟出去游览,是预备让她处处为你付帐吗?”   我一时语塞。季世安继续说:“小贤,别再跟我做出这种无谓的举动了。你这次来英国的一切费用,全部由我来负责。我给你的信用卡,你自然要收着,也要适当地使用,知道没有?”   我被他的话动摇。我亏欠他那麽多,已经到达不能假装的地步。在他面前,亦不需要拿着自尊心这种没用的东西来做幌子。我,还能跟他划清什麽界线?   季世安把信用卡放囘我钱包内。他说:“小贤,我答应过你母亲会好好照顾你。我是一个守信的人。我要让她安心。”   他这话触动了我的愁绪。我低下眼睛,怔怔注视饭桌上的雪白枱布。   季世安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你父母过世了,可是我希望你依然能感觉到,这世界上还是有你可以依靠的人。”   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变得有点模糊不清。季世安把纸巾递过给我。我伸手接过,用纸巾擦了擦眼角,然後再醒了醒鼻子。   “谢谢,” 我轻声说。   季世安简单回应:“我很乐意。”   我知道我的鼻尖一定红透了,不想抬头跟他目光接触。   季世安却说:“在我面前,不要再感到什麽禁忌。想哭便哭,想笑便笑。”   我聼後,只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起床比较早,跟季世安一起吃早餐。季世安照例边吃边看报纸。   我说:“你这样,好像会影响胃部消化。”   他聼後放下报纸,扬起眉毛跟我说:“你什麽时候开始认爲你可以对我管头管尾?”   我一怔,连忙说:“噢,对不起。”   季世安凝视我说:“从前的你,不会这麽容易便後退。你会充满精神作出还击。”   我不解看着他说:“你希望我跟你驳嘴?”   季世安脸上却突然浮现出一种错综复杂的表情。他低声说:“我希望再次看到精神奕奕的向小贤。”   我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昨晚睡得很好,我今天精神挺不错。”   季世安叹了口气说:“我想念的,是从前那个开朗无忧、理直气壮的小贤。现在的你,简直像褪了色似的。”   我沉默一会说:“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季世安聼後,脸上显露出懊恼的神色。他用极度不耐烦的语气说:“别尽是表现得这麽柔顺抱歉好不好?”   我不置信看他一眼,然後从椅子站起,转身往睡房走去。他终於嫌弃我了。我这个不该是他负担的包袱,他终於扛得不耐烦了。我只觉得心内一阵奇异的清冷,明净如镜,再也看不见不必要的幻象了。    ☆、第二十九章   季世安离开後,我走出睡房,发觉他在餐桌上留下一张短短的字条,简单写着:“小贤,我们晚上好好再谈。”   我把字条揉起来,抛进废纸箱里。我不想在房间内逗留,决定到酒店大堂等待瑟瑟。酒店大堂摆放着极舒适的沙发椅子。我坐在那里,观看周遭的人来人往,只感到自己那完全被忽视的存在。没有什麽人的目光会停留在我身上,而他们更加不会向我微笑。在这世界里,我仿佛是个多余的人。   瑟瑟出现的时候,我对她说:“我们今天可不可以到远一点的地方去?”   瑟瑟聼後一鄂问:“什麽意思?”   我说:“譬如说,我们可以到湖区去吗?”   瑟瑟说:“可是到那儿去,要乘搭好几个小时的火车,一日之间来回实在太不划算。”   我说:“那麽,我们在那里逗留一晚不可以吗?”   瑟瑟不解问:“你究竟怎样了?爲什麽突然要改变计划?”   我凝视瑟瑟说:“不要问我爲什麽,好不好?我只是想这样做。”   瑟瑟咬了咬嘴唇,考虑片刻才说:“这真是你想做的事?”   我点头。瑟瑟明显地心软了。她说:“好吧。你囘房间收拾点替换衣服与用品。”   我给她一个衷心微笑,说:“谢谢你,瑟瑟。”   两小时後我跟瑟瑟坐在往英国北部的火车上。瑟瑟把口香糖递给我,说:“向学贤,你究竟怎样变得这般即兴?”   我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瑟瑟突然问:“季世安,他知道你今天改变了计划吗?”   我犹豫片刻,然後说:“不知道。”   瑟瑟瞪大双眼看我,叫:“小贤!”   我知道自己的行动理亏,可是却一点愧疚的感觉也没有。   我说:“我并不是什麽事情也要知会他。”   瑟瑟啧啧连声说:“小贤,这太不像你。你可是在跟季世安闹别扭?”   我连忙否认说:“不是。”   瑟瑟备有深意看我一眼说:“如果不是,你就拨电话跟他说一声。”   我固执回答:“不要。”   瑟瑟叹气摇头。“小贤,你不能这样。”   我只把脸转向窗外望,不跟她分辩下去。   这段火车旅程比我想像过得缓慢。因爲还不是春天的关系,窗外的景色显得有点落寞萧条。说实话,跟我的心情还是挺配合。中午时分,瑟瑟从火车内的小食店买了三明治红茶。我嚼着那乾燥无味的碎牛肉三文治,心中只觉得兴味索然。   瑟瑟监貌辨色说:“你看来一点旅游的兴致也没有。你比较像是在逃避什麽似的。”   我不自觉低下眼睛。瑟瑟对我的了解实在太透彻。我想跟她说出我心里的所有感受。可是,我心里究竟是什麽感受,我只觉得有点模糊不清。   到达湖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时。再转一趟公车,我们终於站在湖区最大的湖---温德米尔---的岸旁。虽然同样是水,湖给人的感觉跟海是完全两样。海洋是澎湃不息的滚动,而湖水却是安宁恬静的抚摸。我比较喜欢湖,因爲它对我有平复情绪的作用。   瑟瑟说:“下一度游览船要等一个小时才出发。我们先去吃下午茶吧。」   我点了点头。瑟瑟带着我光顾的小店朴实简单。店主人是个英国中年女人,一头棕发夹杂着丝丝灰白,脸上也开始皱纹显现,可是神情却倒是和气友善。她招呼我们坐下後,没多久便捧出茶点。虽然只是典型的英式青瓜三明治与糕饼,可是吃着也别具韵味。红茶却是先放牛奶,然後再斟进热茶。我用双手捧着茶杯子,深深喝进一口。那液体缓缓滚下,暖和我的身体。   我对瑟瑟微笑一下,说:“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跟你在湖区一起吃下午茶。”   瑟瑟备有深意看我一眼说:“这应该説是拜季世安所赐,对不对?若过没有他,你也不会来到英国跟我见面相聚。”   我沉默一会,然後说:“如果没有他,我现在的处境应该很糟。”   瑟瑟说:“所以你需要感恩。”   我用指尖轻摸杯沿,划着一个又一个圆圈。   瑟瑟说:“我不知道你跟他之间发生了什麽不愉快,可是你不能这样一声不响的丢下他。”   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任性幼稚。我抬眼问瑟瑟:“他会不会生我的气?”   瑟瑟说:“你晚上给他电话,自己问问他好了。”   我像一个自知做错了事却依然想硬挺的孩子,带点固执说:“可是我不想跟他説话。”   瑟瑟没好气说:“你真的可以继续逃避?那样坚持只会把情况弄得更僵。”   我不能否认瑟瑟的説话有道理。   “好吧,” 我投降,“我会照你的意思做。”   瑟瑟看我一眼说:“我以爲你经历多了,开始长大了。想不到原来还是那麽自我中心。”   我给她说得有点无地自容。   瑟瑟说:“能这样耍性子,证明季世安一直对你疼爱有加,给予你足够的安全感。”   我聼着这话,心底隐约感到一份认同,可是却不肯承认。   瑟瑟有感而发说:“如果你们的关系不稳固,你对他的态度便会是一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小心。你生气出走一天,但是你有信心,当你回去的时候,他会在等候你。”   我忍不住想,我真的如瑟瑟所说那样?坐在游览船上,我发觉我并没能全心全意欣赏湖上风光。瑟瑟的话令我反复思量。我对自己这天的冲动行爲开始有一点点後悔感觉。季世安知道我突然去了英国北部,究竟会有什麽样的反应?他工作完毕後回到酒店套房,却发现我人影不见,他心里会怎样想?我这一走,是完全藐视他字条里所表达的意愿。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第三十章   到了晚上,我终於拿起电话拨了伦敦的号码。当季世安的声音从话筒传过来的时候,我有几秒钟的时间说不出话来。   “小贤,是你吗?”他问。   我只好讪讪回答:“是我。”   季世安再问:“你在哪里?”   我咬了咬嘴唇说:“在北部的湖区。”   季世安沉默一会才说:“你跟瑟瑟在一起吧。”   我答:“是。”   我想像不到季世安的表情,只能从他声音里找寻一点蛛丝马迹。可是他的声音却没有出卖他的情绪。他询问:“什麽时候回来?明天?”   我只好答:“是吧。”   “那一班火车?”他继续追问。   我转脸跟瑟瑟说:“他想知道我们明天会乘那一班火车囘伦敦。”   瑟瑟想了想,答:“应该是下午三点半那一班,回到伦敦的时间大概是七点多八点左右。”   我把这番话传送给季世安。   季世安说:“那麽,明天晚上我到火车站接你。”   我本来想跟他说不用。可是我突然有种感觉,他不会接受。   季世安说:“湖区附近虽然有很多观光的地方,可是你明天一定要囘伦敦。我会在火车站等候你。”   我只好答:“知道了。”   “那麽,” 他说,“明天回来前好好跟瑟瑟游玩吧。”   我把电话挂上後,瑟瑟问:“怎样?他是否生气了?他有没有教训你?”   我摇头说:“他只说,明天我一定要囘伦敦。他会到火车站接我。”   瑟瑟听後思量半晌说:“看来他重视的,就是你明天回到他身边。”   我耸了耸肩说:“谁知道。”   瑟瑟注视我说:“你在他心中的分量,显而易见。”   我忍不住说:“瑟瑟,我跟他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关系。”   瑟瑟却瞪着一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说:“你们究竟是什麽样的关系,迟早会清楚。不是有句话説,时间会证明一切?”   我叹了口气说:“好吧。就让时间证明一切。”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餐後,我跟瑟瑟到附近的名胜古迹游览。对於湖区的认识,我只局限於它是英国十九世纪初期罗曼蒂克主义诗人的主要聚集地,却原来这地区还藏着很多别的有趣历史。彼得兔子这系列世界着名儿童书籍作者比亚翠斯波特也曾是湖区内的居民。她的屋子现在变成了博物馆,是极受欢迎的游客观光点。湖区范围内还有很多供人游览的中世纪教堂、贵族古屋、诸如此类。一个早上与半个下午,能参观的地方却是有限。但是我已经答应了季世安,所以只好遵守诺言登上三时半的火车囘伦敦,结束我跟瑟瑟湖区之旅。   当火车慢慢驶进站台的时候,我深深吸进一口气,预备面对季世安。   瑟瑟看着我说:“干吗这样紧张的表情?我有种预感,你们会不费吹灰之力便和好如初。”   我伸臂拥抱瑟瑟一下说:“你真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瑟瑟说:“对我来说,你也是。”   我们相视而笑,那种温暖的感觉渗透我全身,令我松弛下来。   我拿着旅行袋,从火车阶梯踏下。瑟瑟跟在我身後。我放眼寻找季世安踪影,却突然感到有人伸手拿过我的手提袋子。我一惊,转脸一看,接触到的却是季世安的眼睛。我心里蓦地升起一种畏罪感觉,就像出走了的孩子再次面对家长那样。   季世安却低声说:“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身边一阵轻咳的声音,是瑟瑟发出。   季世安转身向瑟瑟说:“你好。”   瑟瑟微微一笑说:“我们又再次见面了。我跟小贤这趟即兴旅行,你不会不高兴吧?”   季世安答:“她跟你在一起,我其实挺放心。”   瑟瑟说:“看来小贤有很多令你担心的地方,对不对?”   季世安突然横我一眼说:“对。她是我心头上一块放不下的大石。若果放开的话,就只会砸到我的脚。”   我聼着,只觉得他的话仿佛有点弦外之音。   瑟瑟说:“她其实不是大石,是宝石才对吧?”   季世安笑了笑,却没有答话。   我们三个人并肩步出火车站。在这个暮色迷离的异国城市里,因爲身边这两个人,我没有半点孤独感觉。我看了看季世安,然後再看了看瑟瑟,突然意识到,在这世界里,没有什麽人比这两个人对我来说更加重要。虽然我没有别人所认同的家庭,可是,我生命里还是有关心我爱护我的人。   在火车站门前我们跟瑟瑟道别。季世安本来提议跟瑟瑟一起吃晚饭,但是瑟瑟却説她累了,只想回家休息。这是不是真实的原因,我不敢肯定。把瑟瑟送上伦敦的黑色计程车後,季世安和我也搭上另一轮车子,往伦敦的中国城去。季世安跟我说,他这天晚上想吃中国餐。我自然没有异议。   在一间粤菜舘坐下後,我呷着清淳的香片茶,环顾店子内的装潢。在外国的中菜馆内这些中国灯饰、屏风之类的摆设,总给我一种俗艳粗糙的感觉。而红这个吉利的顔色,更令我觉得特别刺眼。那种仿佛是强逼制造出来的欢欣喜气,是完全没有任何深度,也很难令人有所共鸣。   一顿饭内我跟季世安都是异常沉默。我有点心虚,到底昨天表现幼稚的人是我。如果他要教训我,我也只好接受。可是他什麽也没说。他静静为我布菜,仿佛我是小孩子似的。我虽然没有很好的胃口,可是也只好把菜吃下。他注视我的眼神内有种令我摸不着头脑的冷漠,令我觉得不自在。如果他心里仍然恼我,我倒情愿他开门见山责骂出来。   回到酒店套房後他淡淡对我说:“如果觉得倦就早点睡吧。”   我终於按耐不住,冲口而出说:“生气就说出来好了。你这样压抑自己,让我憋死了!”   季世安斜眼看我说:“是吗?那你应该开始明白我的感受。”   我一怔,说:“什麽?”   季世安答:“我认识的小贤,本来有什麽事都会劈里啪啦说出来,不会隐藏。但是最近,我感觉到你态度的改变。你不再对我说出心里话。”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季世安叹了口气才说:“我需要你相信,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什麽嫌隙,我也不会抛开你不理你。我也从来没有把你看成是一种负担、一个包袱。”   我低下眼,轻轻咬了咬嘴唇。   季世安柔声说:“这次你跟瑟瑟到湖区旅行,我也并不感到生气。只要我知道你安全,只要我知道你会回来,我不会反对。把你带到英国来,目的也只是想改善你的情绪,让你感受这世界还是有趣,而生命还是充满各种令人欣喜的可能性。我想看到你从新快乐起来。”   我抬眼看他说:“我明白了。”   季世安伸臂轻轻拥抱我一下,然後说:“你,要回复从前的神采,知道吗?”   他所指的神采,到底是什麽,我也不很清楚。可是我还是点了点头。   季世安转变话题说:“我还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你没什麽事要做,就早点睡吧。”   我聼後,识趣地避囘睡房里去。   在睡房内我换过睡衣,躺在床上翻閲我在飞机上没有看完的小説。过了一会,我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也不知道是因爲觉得困,还是因爲小説不是想像中的有趣。我伸了伸懒腰,突然想起我跟瑟瑟并没有约定明天的计划。我抓起床边的电话,拨了瑟瑟的号码,可是另一方却没有人接聼。我忍不住想,她难道不在家吗?可是,她不是对我说,她觉得疲倦,所以晚饭也不跟我一起吃,便先回家休息?   第二天季世安外出後,我再次拨电话给瑟瑟,可是还是联络不到她。我有点困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我大概只会胡思乱想。於是我决定独自出去走走。伦敦市内也有不少可以逛的地方。要不,找一间书店也足够我消磨一个早上。我不应该总是想着霸占瑟瑟所有的时间。   我在酒店大堂接待处收集了几份伦敦市观光的小册子,最後决定到大英博物馆走一趟。我照着旅游指示,乘搭市内的红色双层巴士,没多久便到达目的地。这博物馆比我想像中宏大,看来花一个上午在里面逛是绝对没有问题。我付过入场费後进内参观。博物馆内不只是观光游客,看来还有不少由老师领导的学生团体,在作课外学习。我正在垂首閲读一个展览品的介绍大纲。突然一把男声在我身畔响起。我抬头一看,一时间惊奇得无以复加。   “怎麽了?我们竟然会在异地相逢,是不是很不可思议?”贺天佑双眼泛满欣喜神采,微笑询问。       ☆、第三十一章   我盯着贺天佑,不置信说:“你怎麽会在这里?”   贺天佑把双手插进宝蓝色外套的口袋里,上下看我一眼才说:“那麽,你又怎麽会在这里?”   我一怔,突然意识到自己态度那份隐约的不礼貌,於是讪讪说:“我的意思是,我想不到竟然会在这儿碰到你。我只是很惊奇而已。”   贺天佑却斜眼看我説:“那麽,这惊奇背後,是一份高兴还是不高兴的情绪?”   我尴尬一笑说:“我爲什麽会不高兴?”   贺天佑侧着头说:“也是。我是季世安朋友中你唯一喜欢的一个。所以见到我,你应该是蛮高兴的,对吧?”   我看他一眼说:“你很自以爲是。”   贺天佑聼後笑了一下说:“我们既然遇上了,你不会介意跟我作伴吧?我们这麽有缘,你可不要拒绝我。”   我看着他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一时间有种抗拒不了的感觉。   贺天佑不等我回答便再自然不过抓住我的手说:“我们到二楼去。那里有一个我想看的展览。”   我被他拉着手,本来应该觉得别扭才对。可是不知爲什麽,他只令我觉得亲切。我跟他虽然只见过两次面,可是他对我的态度从一开始便透着一种出奇的熟稔,完全不跟我流露出任何客套的表现。而我,其实也对他说了很多不算客气的话。然而大概因爲这样,我们对彼此,好像存着一份解释不来的互相接受。   跟贺天佑在博物馆内逛了两个多小时後,我开始有点累。贺天佑却仍然显得兴致勃勃,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突然发觉他的表情像个大孩子般沉醉在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里,对身边人的需要并不在意。後来我终於按耐不住,说:“我倦了,肚子也饿。”   贺天佑仿佛如梦初醒说:“对。我们也该吃午餐。”   走出博物馆後,贺天佑问:“想吃什麽东西?”   我耸了耸肩说:“随便。”   贺天佑想了想说:“我们买点三明治之类,然後到海德公园坐坐。”   在海德公园内,我们在草地上坐下。贺天佑把食物与饮品递过给我。我咬了口鸡肉三文治,发觉那鸡肉比想像中幼嫩可口。   贺天佑微笑说:“虽然是貌不惊人的食物,可是平凡中却带着点惊喜,是不是?”   我看他一眼,然後点头说:“比炸鱼薯条好吃得多了。”   贺天佑却眼望前方,仿佛在喃喃自语说:“这样悠闲地坐在公园内跟女孩子吃一顿最平凡的午餐,实在是件久违的事。你好像让我回到少年时代单纯的心境。”   我心里禁不住想:是的,如果能回到少年时代的单纯与无忧,也真是一件值得向往的事。所谓促进成长的痛苦事情经历过後,得到的不一定是智慧,而是苦涩与惆怅。   我们并肩坐着,默默地把午餐吃完。   贺天佑问:“你是跟季世安来伦敦的,对不对?”   我轻轻嗯了一声。贺天佑说:“想不到他对我的忠告会如此入耳。可是,如果他是带你来散心,你怎麽会一个人单独在伦敦逛?”   我回答:“他是爲了公事而来的。而我跟他来这里,却是爲了探望我最好的朋友瑟瑟。”   贺天佑聼後说:“这更奇怪。你的未婚夫跟最好朋友同时令你落单,让你孤独的一个人在异乡探索。”   我抬眼看他说:“我不是小孩子,不用别人处处照顾我。”   贺天佑笑了一下,说:“是吗?可是你给我的感觉,却是个需要呵护关怀的孩子。失去了父母,这感觉在你身上变得更加明显。你虽然想坚强想硬撑,可是我觉得你只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悲伤与害怕而已。”   我的第一反应是想否认,可是最後只说:“也许你说得对。”   贺天佑轻声说:“我希望能帮助你,小贤。”   我幽幽笑了一下,说:“谢谢你的好意。可是哀伤这囘事,没有人可以替我承担或减轻。”   贺天佑却説:“就连季世安也不能?”   我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贺天佑抓起我的左手说:“你现在连订婚戒指也不戴了。对於你们两个人的关系,我实在好奇。”   我把手迅速抽离他掌握,说:“这不关你的事。”   贺天佑说:“就算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关心也不可以?”   我答:“不可以。”   贺天佑听後笑了笑说:“你这样子,可让我越来越心痒难搔。”   我觉得不自在,只想转变话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爲什麽会在伦敦出现?”   贺天佑会意看我一眼,回答说:“我这次来伦敦,是爲了参加妹妹的订婚仪式。她今个周末跟认识数年的男朋友正式订婚。”   我有点意外说:“我并不知道你有妹妹。”   贺天佑笑了笑说:“我不只有妹妹,还有哥哥、姐姐。”   我说:“我对你,其实认识有限。”   贺天佑斜眼看我说:“如果你愿意,我会给予你更深入了解我的机会。”   他这话好像透着暧昧,亦可能只是我的过份幻想而已。我绕囘原来的话题,说:“你的妹妹,和你像不像?”   贺天佑问:“你是指外表,还是性格?”   我说:“两者皆想知道。”   贺天佑想了想回答:“外表上我们有相似之处,性格上却颇有分歧。我妹妹比我上进努力得多,所以亦比较得到长辈的欢心。”   我咬了咬嘴唇说:“你其实亦希望得到长辈的认可,是不是?”   贺天佑笑了笑,说:“你想分析我的心理?”   我摇头。“我没有那种专业资格。”   贺天佑却説:“我妹妹念心理学,理想是当一个替别人解开心结的治疗师。可是我觉得她其实有点自身难保。”   我不解看他,问:“什麽意思?”   贺天佑只说:“你不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事情吗?尤其是男人与女人之间。”   我说:“我觉得,简单与复杂,全都是人爲的。如果能真心坦白,很多复杂的事情应该可以变得简单。”   贺天佑却说:“那麽,你真的从来没有什麽要忍暪的事?”   我被这问题绊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我才慢慢说:“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完全没有秘密的人。可是我的所谓秘密,并不伤害别人。”   贺天佑却备有深意看着我说:“既然这样,你爲什麽还要继续守住这个所谓秘密?”   我正视他说:“因爲那是对另一个人的尊重。”   贺天佑说:“那麽,事情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吗?”   我点头说:“会。到时候,一切事情会归回原位。”   贺天佑聼後,微微一笑说:“我会期待那一天。”   我困惑看了看他说:“爲什麽?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贺天佑说:“这话,真的说得凖吗?”   我一怔,心内升起一份隐约的警惕。   贺天佑从草地站起,伸手拉我一把,我也只好跟着起立。   他说:“伦敦还有别的美术馆博物馆可以参观。来,我们走吧。”   我被他拖着走,仿佛没有拒绝余地。然而我不能否认我喜欢跟他在一起。我和他没有太深刻的关系,缺乏任何冲突的理由,因此可以在完全轻松愉快的情况下相处。跟越是亲近的人在一起,就越会容易闹别扭,生意气。这几天,我加倍明白到这一点。   跟贺天佑逛了一个下午,黄昏时分他才把我送囘酒店。在酒店大堂内,他再自然不过的说:“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离开英国回家後,我希望能跟你继续联络。”   我一鄂,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要求。   贺天佑察觉到我的犹豫,说:“朋友之间保持联络,是很正常的事,不是吗?”   他既然这样说,如果我还拒绝的话,便会显得煞有介事,仿佛是我自己心里有鬼。於是我只好把电话号码写下递给他。   贺天佑把纸张藏进裤袋里,问:“你还会在伦敦逗留多久?”   我答:“还有一天多。好像是订好了星期六下午班机走的。”   贺天佑点了点头说:“我比你迟一天离开。”   我只好嗯了一声。贺天佑却突然问:“今天我跟你相遇的事,你会告诉季世安吗?”   这问题仿佛带着一种敏感,可是我却选择若无其事回答:“自然。”   贺天佑聼後微微一笑,说:“替我跟季世安打个招呼。我跟他在伦敦应该没有见面的时间与机会。”   我答:“我会跟他说。”   贺天佑突然收敛笑容,凝视我说:“我们会再见面,对吧?”   我耸了耸肩说:“谁知道。应该会吧。”   贺天佑笑了笑,说:“谢谢你今天陪伴我。”   我礼貌回应:“是我该说谢才对。   他轻轻给我一个拥抱,然後微笑着离去。    ☆、第三十二章   跟贺天佑道别後,我乗升降机往酒店上层去。通往房间的走廊铺着厚厚地毯,完全吸收了我脚步的声音。走廊内笼罩着一份怕人的嗡嗡寂静,令人不安心。我快步走向套房,把门打开,闪身内进,却冷不提防撞进另一个人的身体。   季世安抓住我肩膊问:“你怎样了?”   我回答:“没什麽。”   季世安把手拿开,转身往客厅内走去。我跟在他身後。   我看到茶几上摆放着一杯红酒。季世安在沙发坐下後拿起酒杯,深深喝了一口。我在他身旁坐下,观察他神色。   季世安转脸跟我说:“你今天跟瑟瑟到了哪儿游玩?”   我迟疑半晌,然後说:“我今天没跟瑟瑟见面。我早上找不到她。”   季世安眉毛一扬,问:“你一个人,独自在外面逛了一整天?”   我只好照实回答:“我在博物馆内遇到贺天佑,这天一直跟他在一起。”   季世安脸色即时阴沉下来。他语带不悦说:“贺天佑爲什麽会在伦敦?你们竟然碰面了?”   我皱起眉头说:“他妹妹过两天便举行订婚仪式,他爲什麽不能在伦敦?我们碰面是完全偶然的事。”   季世安説:“碰面了,说两句客气话便分道扬镳,干吗整天跟他厮混在一起?”   我看着他说:“你可知道一个人到处逛,是很没趣的事?”   季世安冷冷说:“你可是忘记了,他已经有女朋友?跟他过於亲近,对你没有好处。”   我忍不住回驳说:“我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我跟他只是单纯的作个伴而已。你不用把事情看歪。”   季世安却嘿笑一声说:“一个男人把这种时间放在你身上,背後的动机不一定是那麽单纯。”   我想也不想便冲口而出说:“那麽你呢?你把更多时间与心思放在我身上,你又怀着什麽不良动机?”   季世安脸上露出一种被打败的神色,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我蓦地感到自己的话太过份,连忙结结巴巴企图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   季世安却用一种平静语气打断我的説话:“也许你是对的。説不定我也是怀着说不出口的私心。”   我说:“不,是我口出狂言。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你有多疼我,难道我还不知道?你对我,绝对不会有不单纯的私心。”   季世安叹气说:“人怎会没有私心?可是,对於贺天佑,我还是要劝谏你,不要跟他太过接近。”   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季世安举杯把红酒喝尽,然後说:“吃了晚饭没有?”   我摇头。季世安说:“我不想外出。我们让侍应生把食物送进上来吧。”   吃过晚餐後,我囘睡房给瑟瑟拨电话。电话接通後,另一方却是一种异样的沉默。   我说:“哈罗,是瑟瑟吗?”   电话筒终於转来微弱的声音。“小贤。”   “瑟瑟,你怎样了?” 我问。   “小贤,” 瑟瑟说,“我的心很痛。”   “什麽意思?” 我问。   瑟瑟在另一边开始啜泣起来。“瑟瑟,究竟是什麽事?你说出来。说出来後,我才会知道能怎样帮助你。”   瑟瑟抽了抽鼻子才说:“你帮不上忙的。”   我还是锲而不舍追问下去:“告诉我。”   瑟瑟沉默片刻说:“你会同情我,还是会批判我?”   我说:“瑟瑟,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无论是发生了什麽事,我也会支持你。”   瑟瑟却说:“可是,从开始你便劝告过我。”   我心中一阵明白,说:“是霍熙文,是不是?发生什麽事了?”   瑟瑟低声说:“他跟我说,他要订婚了。我们不能再继续下去。他觉得很对不起我。”   我一阵愤怒,说:“这坏小子!”   瑟瑟说:“他也不是你想像的坏。他也有他的不得已。”   我不怒反笑。“你到现在还是帮着他説话。”   瑟瑟说:“来自家庭的压力,是不可小觑的。”   我忍不住嘲讽地说:“是啊,有了最冠冕堂皇的藉口,自然只有屈服的余地。所以他就牺牲自己的人生,跟自己不爱的女人订婚,把自己所爱的人抛诸脑後。”   瑟瑟沉声说:“如果你是想安慰我,你完全失败。”   我说:“瑟瑟,别再执迷不悟好不好?”   瑟瑟却颤声说:“他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爱人,把他抹黑了,对我有什麽好处?倒不如让我抓住一点美好的回忆,让我感受到付出了的感情,还是有它自身的意义。”   我聼後,只深深叹气。   瑟瑟说:“我本来是不想让你知道的,因爲你的反应我早已预料得到。可是,在这种关口上,我还是需要一个能聆聼我倾诉的人。这事我绝对不能对我父母说。而在这儿,我亦没有知心朋友。所以剩下的人,就只有你。我只希望你能拍拍我背脊,跟我说,这种痛苦的心情,慢慢会过去。你也失去过亲近的人,虽然情况不同,可是,失去还是失去。被丢下来的人需要的是疗伤,而不是往伤口再刮上几道痕。”   我忍不住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我问:“要不要我过来陪伴你?我不会再对你说没用的话。”   瑟瑟说:“如果可以,现在有你在身边,也许会有点帮助。”   挂上电话後,我立即找季世安,把情况告诉他。   季世安聼後说:“我送你到瑟瑟公寓去。”   我说:“不用。我自己乘计程车便可以。”   季世安却説:“不。你一个女孩子,我不放心。”   我突然感受到季世安对我有种过份保护的情意结,可是我也明白这不是跟他讨论这问题的时候,於是我选择让步。   季世安把我送到瑟瑟门前,说:“好好安慰她吧。”   我点了点头,伸手按门铃。   门打开的时候,我看到明显憔悴了的瑟瑟,忍不住伸臂拥抱她。瑟瑟轻声在我耳畔说:“你来了。谢谢你,小贤。”   我凝视她说:“我一向不懂得温柔婉转之道,可是我会尽力而爲。”   瑟瑟嘴角牵起一个微细的笑容,用带着感激的语调再说:“谢谢你。”   瑟瑟的公寓虽然细小,可是却窗明几净,简单优雅。我们在桌前相对喝着红茶。少年时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梦想:我跟瑟瑟长大後,会一起租住一所公寓,愉快地生活。能跟自己最好的朋友住在一起,应该是一种快乐。而这种快乐会是单纯明净,没有伤心的成分。不像男女之间的伤害背叛。   我跟瑟瑟其实都是在幸福中成长的孩子,一直以来没有遇过什麽挫折。人生平坦的我们,大概没有预想过不幸会悄悄偷进我们生命里,让我们品尝苦涩的滋味。人们喜欢说痛苦是成长的催发剂,没吃过苦便不会懂得珍惜人生的甜味。只是我觉得,苦过後的甜再也不会像从前那麽纯净,永远会渗着杂质,像带着微细沙粒的米饭,让人吃得不能安心。   瑟瑟表现得比我想像中理智坚强。她没有不停的哭哭啼啼、没有不停的自怨自艾、也没有不停的数説对方的不是。她仿佛完全接受事情的结果。她床边还放着她跟霍熙文的合照。在照片里,两个人肩并肩微笑。虽然没有勾肩搭背,可是也感觉到他们之间的亲密情绪。然而,这到底也只是一种假象。现实并不是什麽完美的童话。瑟瑟傻傻地付出了她的真心,而她最终得到的回报却是心痛。       ☆、第三十三章   第二天早上,瑟瑟虽然精神不算太好,却坚持跟我外出。我们终於实现推迟了的计划,到温莎堡与牛津大学参观。温莎堡充满历史的痕迹,近千年的堡垒藏着许多说不出来的故事。一幅又一幅挂在墙上的皇族油画肖像,一双又一双深沉阴暗的眼睛,见证着人生的盛衰。纵然是尊贵的生命,也是难逃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在华丽的环境里,包含着什麽样的无奈与不如意,那才是真正的耐人寻味。   牛津大学是着名学府,从那里毕业出来的名人无数。我走在那里,碰到的每一个学生,应该都是比普通人资质优异。就这样,已经足够令人产生自卑感。然而看着那儿的年轻人,我感觉到他们在生命里的追寻,跟普通人其实也没什麽两样。他们都希望得到别人的赏识、认同,希望拥有爱情、友谊,也希望能印证自我存在的特殊意义。然而生命的锻炼并不会放过头脑优秀的人。他们跟所有人一样,要面对失败、痛苦、惘然、无常。而特别聪明的人更加会特别地钻牛角尖,如果缺乏超凡的情操与智慧,他们可能会更容易堕落与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   我跟瑟瑟东逛西看,轻易地消磨了一个下午。回伦敦後我们到超级市场买材料,然後在瑟瑟公寓内一起煮晚餐。在瑟瑟的厨房里,我想到吉本芭娜娜小説中的第一句话:“在这世界里我最喜欢的地方是厨房。”爲什麽?因爲饮食是生命的源泉,没有食物生命不能延续。饮食在厨房内衍生,创造者以爱心与真诚造就完成,让美味填补身体与心灵的空虚,把原本孤独的人联繋起来。厨房就像母亲的子宫,创造孕育着生命,充满温暖与希望。我突然想到妈,想到她从前在家里厨房忙碌操作的模样,想到围绕在她身上食物的香味。感激、怀念、悲哀的情绪在我心中不期然扰攘起来。我只感到一滴又一滴的眼泪从眼眶滑下。我转过身不让瑟瑟看见,然後悄悄用手背抹乾。      星期六早上季世安来接我到机场之前,我跟瑟瑟说:“我真希望能留下来多陪伴你一点。”   瑟瑟说:“你不用担心,我会撑得住。”   我说:“如果需要倾诉的话,拨长途电话给我。”   瑟瑟点了点头说:“我懂得。”   我凝视她说:“其实我也不能为你做什麽。”   瑟瑟摇头。“不。你的关心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精神力量。”   我轻轻笑了一下。瑟瑟说:“季世安对你来说,也是一份精神力量,是不是?”   我答:“他岂止是精神力量,还是经济力量才对。”   瑟瑟说:“这样下去,你们究竟会走到哪里?”   我一怔,问:“什麽意思? ”   瑟瑟看我一眼,说:“我有种预感,你们最终会守在一起。”   我笑了,说:“怎麽,你现在当起占卜师来了?”   瑟瑟摇头说:“不。我只是观察到,你们两个人的感情,其实已经到达了很深刻的地步。”   我感到尴尬,说:“瑟瑟,你误会了。我跟季世安,真的不是那样。”   瑟瑟却説:“感情这囘事,可以很缥缈,也可以很实在。我觉得你们是後者那种。虽然现在你们跟对方都没有明确表示,可是那份实质却稳固的存在。”   我轻皱眉头说:“这种瑟瑟感情哲学,我聼不明白。”   瑟瑟说:“没关系。你们之间迟早会明朗化,这是我的推测。”   我说:“我跟他的关系没有半点暧昧,一直明朗得很。”   瑟瑟摇了摇头,没有再跟我分辩下去。   跟瑟瑟分别的一刻,我忍不住紧紧拥抱她,心内泛滥着一种不舍之情。   瑟瑟说:“暑假我会回来。到时我们再见面。”   季世安在旁说:“计程车在外边等候。”   瑟瑟说:“走吧。”   我跟她对望一眼,然後轻声说:“再见,瑟瑟。保重。”   瑟瑟抿嘴笑了笑,然後举手轻轻挥动一下。我转身跟季世安步出大门。不知爲什麽,我只觉得泪水在眼眶内打转。季世安伸手搂住我肩膊,把我带领到计程车停泊的地方,打开车门让我内进。然後车子开动,把我带离瑟瑟,越驶越远。   往机场的路程上,季世安一直安保持沉默,仿佛在给予我个人空间来调理离别的情绪。季世安的体贴,有时候真像淙淙溪水,不露痕迹地流动,却清澈透心。我忍不住斜眼看他一下,心内对他是无限感激。到达机场後,我们办好登机手续,在候机室内,季世安问:“瑟瑟还好吗?”   我答:“她看起来很坚强,会熬过去的。这种被男人打击的感觉我没经历过,说实话也不懂得怎样安慰她。瑟瑟选择保留美好的回忆,不希望抱着怨恨的态度。”   季世安轻声说:“真的?她这麽容易便放得下?感情上的创伤,不是那麽轻易可以平复。”   我好奇抬眼看他,问:“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季世安眼光变得缥缈,没有立即答话。过了一会,他低声说:“过去了的事,我不想再提。”   每逢碰到他的感□□,季世安总是筑起一幢无形高墙,变得冷漠难测。这样看来,他一定还对往事不能释怀。他既然不想说,我也没有追问的资格。   季世安突然转脸对我说:“况且,有你在身边,我已经慢慢淡忘从前的事。”   我一怔。机场扬声器却在这时响起,广播登机程序。季世安从椅子站起,说:“走吧。”   我只好跟在他身旁。然而他所说的那句话却盘旋在我脑中。因爲有我,所以他可以忘记。那究竟是什麽意思?   飞机引擎隆隆响起来,作一飞冲天的最後准备。离开地面开始上升的一刻,那迅速的倾斜度令人禁不住心跳加快。我看了看身边的季世安。他若无其事地翻閲报纸,平静的态度跟平常没有两样。我把头靠在椅背上,看着飞机穿过像烟又像雾的云层,终於到达碧蓝无际的上空。我的心也仿佛渗透着一种清澈明朗,摆脱所有庸人自扰的想法。       ☆、第三十四章   学期还剩下一个多月便结束。即将来临的这一个暑假,我不能再像往常那样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基本的生活食住费用已经全由季世安支付,我总不能再要求他也负担我的学费。我看着银行存摺内的金额,知道找工作是一件必需的事情。然而我一点工作经验也没有,看着报纸上的招聘栏,只觉得千头万绪。我忍不住跟季世安诉説我的烦恼。   季世安看我一眼说:“怎麽突然要找工作?学期快要完结,你应该忙於准备期未考试,干吗还分心想这种事?”   我低头嗫嚅说:“明年的学费,也需要筹备。”   季世安说:“学费我可以为你垫付,你用不着担心。”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能让你无止境付出。我应该开始学习负担自己的人生。”   季世安说:“暑假内工作我不反对,可是如果你计划边工作边念书,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最後一年的大学学费,我会替你支付。暑期工的事,我也会帮你留意。你没半点工作经验,单凭自己的力量,也不太可能找到什麽合适的工作。”   他最後的一句话,虽然真实,可是聼在我耳里,总是有点伤害到我的自尊心。   季世安拍了拍我肩膊微笑说:“是不是觉得忠言逆耳?”   我耸了耸肩,没有答话。   跟着数个星期,我虽然继续留意所有招聘啓示,却是没有结果的寻找。我的心只有种往下沉的感觉。一直生活在父母庇护下的我,根本没有独立能力,亦不懂得生活的艰难。现在季世安是暂时接过了父母的棒子照顾我,可是我总不能一辈子依赖他。想到未来,我只感到一阵寒飕飕。   期未考试完毕那一天,季世安跟我说:“明天晚上跟我出去见一个朋友。”   我一鄂,问:“爲什麽?”   季世安说:“你不是想找一份暑期工吗?我的朋友是室内设计师。她暑假内需要聘请一名助手。”   我紧张问:“真的?跟她见面,那算不算是面试?”   季世安摇头说:“她只是想见一见你,了解一下你的个性。”   我注释说:“亦即是说,如果不喜欢我,便不会录用。”   季世安微笑说:“你不用担心。她欠我一个人情。”   我瞪大眼睛看他说:“这份工作,是攀关系得来的?”   季世安若无其事说:“朋友互相帮助,没什麽大不了。你用不着那麽敏感。”   我却感到一份莫名懊恼。   季世安说:“自尊心有时只是无理的自傲而已。适当的掌握机会才是上算。”   我无精打采回答:“话就算说得多好听,也改变不了真相。”   季世安微笑一下说:“真相是,你的暑期工已经有着落。那不是很好吗?”   我心中觉得无奈,可是也不能反驳他。到底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   第二天晚上,我跟季世安到了一所爵士乐酒吧。他朋友是个身材高挑瘦削的年轻女子,短而直的头发,一身前卫服饰,顔色像倒翻了的画板,乱七八糟。我一阵诧异,这样的人会是室内设计师?   女子看见我,伸手跟我一握,自我介绍说:“我是沈蔚兰。你自然是季世安口中的小贤,对不对?”   我答:“对,我是向小贤。”   沈蔚兰对季世安说:“我想先跟小贤单独说话,你可否半小时後回来?”   季世安微微一怔,然後答:“自然。可是,蔚兰,不要教唆小贤喝酒。她没半点酒量,喝了酒便只想睡。”   沈蔚兰皱起眉头说:“季世安,你担心什麽?我又不会把她吃掉。就算醉了还不是跟你一起回家?”   我聼後禁不住诧异起来。沈蔚兰看来知道我跟季世安住在一起。季世安究竟还告诉了她什麽?   季世安离开後,沈蔚兰转脸跟我说:“这季世安把你当小孩似看待。你想喝酒的话,就尽管喝。”   我摇头说:“不。我真的不懂喝酒。”   沈蔚兰却説:“谁一生下来便懂得喝酒?酒量,是要慢慢锻炼回来的。”   我有种进退两难的感觉。坚持不喝的话,会不会得罪她?如果喝了,不胜酒力会不会立即出丑?   沈蔚兰看到我面有难色,说:“真扫兴。可是,我不会逼你。你放心。”   她扬手召唤侍应生,替自己点了杯威士忌加冰。侍者脸带询问神色看我,我只好说:“请给我一杯可乐。”   侍者聼後点头离去。沈蔚兰打量我说:“你看来是个循规蹈矩的女孩,不像会跟男子同居的那种。”   我一鄂,说:“我跟他不错住在一起,却不是男女同居那种关系。”   沈蔚兰笑了一下,说:“其实你们的故事,季世安已经跟我坦白解释过。”   我聼後只觉得加倍讶异。“他全部跟你说了?”   沈蔚兰点头说:“不错。你们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对不对?”   我看着沈蔚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我从来没有预想过季世安原来已经遇上一个无话不说的红顔知己。   侍者把饮品端来放下。沈蔚兰举杯喝了一口,说:“你脸上有份错愕。是因爲他跟我毫无保留地说出你们的秘密?你心中开始揣测我跟他究竟是什麽关系,对不对?”   我咬了咬嘴唇,没有否认。   沈蔚兰说:“别担心。你在他心目中的位置穏如磐石,完全不会被我威胁。”   我带点警惕瞅着她。沈蔚兰笑了一下,说:“我和季世安只是好朋友而已。我对异性没有兴趣。”   她这两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却有种石破天惊的震撼力。我呆呆地看她,说不出话来。   沈蔚兰凝视我说:“你觉得惊异,是不是?看来你是第一次遇见像我这样的人。别害怕,我不会对你有歹心。”   我一向自以爲直接坦率,可是跟沈蔚兰比较起来,我只能自惭形秽。我匆匆低头用吸管啜饮可乐,藉以掩饰心中的尴尬。   沈蔚兰继续说:“既然要跟我一块儿工作,我希望你对我有某程度上的了解。”   我忍不住抬头看她说:“可是这是你的私事,你不用告诉我。”   沈蔚兰却説:“我觉得应该澄清我跟季世安之间的关系,让你不会有任何疑惑。对季世安来説,这是很重要的。”   我说:“爲什麽?”   沈蔚兰嘿笑一声才回答:“看来你还是选择回避。季世安的直觉一点也没错。”   我说:“我不明白你在説什麽。”   沈蔚兰说:“是吗?不明白,或许只是一种藉口。可是有些事情,你迟早需要面对。你不能老是装小,装单纯。”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沈蔚兰备有深意看我一眼,然後说:“本来我的原则是绝对不聘请朋友的亲属当助手。可是因爲季世安苦苦哀求,所以才会破例。但是我不会对你额外宽容。如果我发觉你的工作态度或工作能力不能符合我的要求,我会毫不客气把你炒掉。”   我只好说:“我会尽力。”   季世安再出现的时候,劈头便跟沈蔚兰说:“你没有爲难小贤吧? ”   沈蔚兰斜眼看他说:“这麽不放心,爲什麽还要让她当我助手?”   季世安笑了一下说:“因爲我知道你这个人脸硬心软,会适当地指导她。”   沈蔚兰拿起酒杯,轻轻摇晃一下。杯内的冰块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   沈蔚兰说:“倘若我跟她因爲接近的关系而擦出火花,你会後悔吗?”   这话説得实在太过暧昧,令我觉得很不自在。沈蔚兰却自顾自大笑起来。   季世安脸上一沉,说:“蔚兰,别开这种玩笑。”   沈蔚兰把杯中液体喝掉,啪的一声把杯子放下,然後站起身说:“今晚的聚会到此爲止。小贤,下星期一开始,你上我的工作室来。季世安,後会有期。”   沈蔚兰离去後,我对季世安说:“你这个朋友很奇怪。”   季世安淡淡回答:“她有点艺术家性格,跟寻常人不同。”   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问:“你爲什麽把我们的事全告诉她?”   季世安看我一眼说:“你不是跟我说过,我们不必再假装未婚夫妇?”   我答:“可是你也不用告诉她。让她知道我是如此一个欺骗父母胆大妄爲的人,多尴尬。你不能只跟她说,我是你朋友?”   季世安却説:“我跟你的关系,真的能以朋友这两个字解释得来吗?”   我沉默下来,然後摇了摇头。   季世安说:“看来你还算有点良心。”   我抬眼看他,忍不住问:“我跟你,究竟是彼此的什麽人?”   季世安凝视我说:“我们是家人,生活在同一个家里,彼此照顾。”   我微微牵了牵嘴角说:“谢谢你,让我还可以有一个家。没有你的话,我便只是一个没人理会的孤儿。”   季世安笑了笑,说:“没有你的话,我便可以当一个潇洒了无牵挂的单身汉。所以你要加倍感激我为你作出的牺牲。”   我却忍不住认真问:“跟我生活在一起,对你来说,是不是很不方便?”   季世安看牢我双眼说:“跟你生活,我觉得很安心惬意。”   我只好抿嘴一笑。季世安说:“小贤,我知道,要让你回复从前单纯无忧的心态,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可是,我会尽力让你再次感受快乐。”   我说:“这不是你的责任。况且,你已经为我做了那麽多。”   季世安说:“如果我跟你说,照顾你对我来説是一种快乐,你会相信吗?”   我一怔,然後说:“这样的心态,证明你已经有成家立室的资格。看来你该早点找个合适的女子组织家庭,生儿育女。”   季世安却冷笑起来说:“若果我现在找到结婚对象,那你怎样办?”   我咬了咬嘴唇说:“那麽我便不能跟你住在一起,对不对?”   季世安说:“如果你嫁给我,便可以一辈子跟我住。”   我骤然脸上一热,说:“别开这样的玩笑。”   季世安说:“我真的令你这麽倒胃口?”   我答:“我们根本不是那样的感情。我们像兄妹,对不对?”   季世安却说:“我是独生子,从来没冀望过要有一个妹妹。”   我忍不住说:“可是我小时候,你不是把我当妹妹看待?”   季世安叹了口气说:“你好像忘记,你已经长大。”   我不以爲意说:“那又怎样?”   季世安看着我说:“感情是可以随着环境时间改变的,你明白吗?”   我突然不想再在这话题上绕圈子。我把视线移开,将注意力转放在舞台上演奏的乐手上。季世安也沉默下来,自顾自喝酒。   回家後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季世安这天晚上所说的话,其中的意味我已经不能完全忽视。两个单身男女一起生活,某一方在感情上发生转变,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可是,我真的有值得他倾心的地方吗?或许,我们只是因爲太接近,所以他一时产生了错觉而已。而我对他,究竟是什麽样的感情,我也从来没有好好想过。我只知道我已经习惯他的存在。如果现在没有他,不论在生活上或精神上我也会变得彷徨失措。可是,这是一种自利的需索心态,并不是爱。如果他爱我,而我不爱他,却继续这样依靠着他,那便变成利用。可是以我现在的情况,根本离不开他。我有种左右爲难的怅惘。我不愿意事情变得复杂,只希望跟他原有的关系维持不变。这可是一种奢望?       ☆、第三十五章   星期一早上我依照地址找到沈蔚兰的工作室。那地方比我想像中有格调。我对室内设计虽然没有什麽心得,可是看到优秀的东西,还是懂得欣赏。沈蔚兰的才华显然易见。   她看到我脸上仰慕的神色,带点自嘲地说:“看来要打动你,绝对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我立即收敛表情,装出一份淡然。   沈蔚兰却眯眼说:“喜欢便喜欢,爲什麽要隐藏?”   我突然觉得这女子不好惹,替她工作或许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   沈蔚兰一副脸孔变得实事求是起来,说:“我跟你说过,我对员工的要求很高,不会因爲你是某人的什麽人而有所改变。”   我忍不住说:“我也不会期待任何特别照顾。”   沈蔚兰瞅我一眼说:“好。既然我们有这样的共识,便不会误会。”   工作室内除了沈蔚兰外,还有两个助理设计师。其中一个是个年轻男孩,看来比我大不了几嵗。他样子长得清秀文雅,名字也俨如其人,叫袁雅彦。另外一个是女的,叫高敏,看来三十出头,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比较像一个行政人员。余下的职员,是个二十多嵗的女子,叫姚晶晶。   沈蔚兰替我作了简短的介绍後,便把我安置在工作室内一角,简单説明我的工作范围。我小心翼翼地聆听,发觉我负责的事情比想像中无趣,心里禁不住有种往下沉的感觉。可是工作是因爲季世安关系而找到的,所以我明白我需要全力以赴,不能让季世安尴尬。我想,或许沈蔚兰并不真正愿意雇用我,可是却不好拒绝季世安,所以便利用间接方法来让我知难而退。   将近中午时分,沈蔚兰走到我桌前跟我说:“工作还顺利吗?”   我答:“循序渐进。”   沈蔚兰微微一笑说:“很好。我跟一个客户约好吃午餐。你也跟着来吧。”   我没有预料她会有这样的要求,可是也不好拒绝。於是我唯有点了点头。沈蔚兰说:“走吧。”   我跟她到达一所装饰优雅的餐厅。坐下不到两分钟,沈蔚兰等待的人出现。   我抬头一看,立时愣住。贺天佑微微一笑,拉开椅子坐下,跟我说:“我们又见面了。”   沈蔚兰机灵说:“你们认识?”   贺天佑点头。“我跟小贤之间,有着很不一般的缘分。”   他这种暧昧説话,令我坐立不安。   沈蔚兰笑了笑说:“是吗?看来我选择让她当助手,无形中促进你们见面的机会。你该怎样谢我才对?”   我只觉得沈蔚兰的话聼起来很不专业。贺天佑但笑不语。侍应生的出现稍微缓和这对我来说是尴尬的场面。点过菜後,沈蔚兰才话入正题,跟贺天佑讨论他对设计的要求。从他们谈话中,我得悉原来这次装修的公寓是贺天佑父母送给即将结婚的女儿的礼物。贺天佑只是负责人而已。然而他看来却显得挺热心,对他妹妹的品味也有很深切的了解。他专注的表情令我回想到在伦敦跟他逛博物馆的那一天。自从在伦敦分开後,他并没有跟我再联络。我不能否认,我会偶尔想起他。   午餐过後,我们跟贺天佑到公寓走一趟。那是一层复式房子,在大厦的顶楼里,居高临下俯瞰着山下的景色。偌大的空间,让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妇霸占,那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奢侈无道。然而这就是有钱人的专利。我们这些庶民,连想像的余地也没有。   离开公寓後,贺天佑驾车把我们送囘沈蔚兰的工作室。下车的时候,他问沈蔚兰:“你们工作室什麽时候下班?”   沈蔚兰仿佛一怔,然後回答:“那説不定。当设计师的人,赶工的时候可以昼夜不分的持续下去。”   贺天佑却説:“我是说职员。”   沈蔚兰看他一眼,说:“像小贤这样的职员,大概六时左右便可以回家。”   这囘轮到我一鄂。我一直以爲下班时间是五时。然而我不愿在沈蔚兰面前露出讶异神色。可是想到每天工作时间比我想像漫长,心底还是禁不住有种泄气的感觉。   回到工作室後,沈蔚兰跟我说:“贺家公寓这项目,由你协助我完成。亦即是说,你会跟贺天佑有更多接触的机会。你不介意吧。”   我回答:“不会。”   沈蔚兰却瞅我一眼说:“我有种感觉,事情并不会是你想像的简单。”   我皱了皱眉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沈蔚兰带点嘲弄笑了一下才说:“你究竟要装单纯到什麽时候?”   我突然心内升起一丝怒气。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样批评我。她爲什麽总是这样针对我?   当墙上时钟指针终於跨过六时的时候,我禁不住暗暗松了口气。我熬过第一天,发觉赚钱真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沈蔚兰和高敏并没有半点要离去的迹象,可是姚晶晶却已经一阵风地飘然而去,连再见也没有说一声。我迟疑片刻,然而还是决定跟沈蔚兰道别。沈蔚兰埋头於工作中,只摆了摆手,示意我走开。我觉得没趣,咬着嘴唇转身离去。   走囘街道上,我突然感到一份委屈。我整天的努力,换来却只是冷淡与漠视。我忍不住想迁怒於季世安。如果不是因爲他,我便不会陷进这种处境。是他把我推往这份工作里去。   突然有人挡住我去路。我没好气抬眼一看,发觉站在我身前的竟然是贺天佑。   我一怔,说:“你怎麽会在这里?”   贺天佑微微一笑,答:“我在等你下班。”   我诧异。“爲什麽?”   贺天佑若无其事回答:“我们这麽久没见面,一起吃顿饭吧。”   我说:“我们下午不是已经一起吃过午餐吗?”   贺天佑说:“那是工作。现在却是私人聚会。”   我心内忐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贺天佑却抓住我的手,把我带往他停泊在附近的车子去。   贺天佑替我打开车门,我只好进内。贺天佑坐囘司机坐位,流利把车子驶开。我侧过脸问:“我们要到什麽地方?”   贺天佑说:“在市区内熬了一整天,我突然想往海边走一走。那里有一所外国人经营的小餐厅,很有点欧陆风味,食物的味道也很不错。”   我把头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才说:“我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工作了一整天,已经觉得说不出的疲倦,只想回家休息,哪有到海边的闲情逸致?”   贺天佑却説:“倦的话就在车内小睡片刻。到达目的地我会叫醒你。”   我闷哼一声,把头转向窗外,轻轻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是什麽时候睡着的。再醒来的时候,我发觉车子已经停下。   贺天佑盯着我的脸轻声说:“你竟然睡得这麽熟。就算我偷吻你,你大概也不会察觉。”   我霍然坐直身子,瞪大眼睛看着他说:“你…你…”我只觉得脸上热炽炽的,简直说不下去。   贺天佑笑了起来,说:“我跟你説笑而已。”   我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说:“这样的话一点也不幽默。”   贺天佑説:“你既然醒了,我们下车吧。 ”   小餐厅内布置简单清雅,我们坐下後外国侍者用带着欧洲口音的英语为我们介绍是日特选菜式。我看着这个棕发蓝眼的年轻男子,想到这个人大概是离乡别井的来到这里,他爲什麽做出这样的选择?照理说,人选择离开熟悉的地方,通常是爲着寻找更好的生活,又或者是爲着逃避原有的生活与人际关系。可是更好的生活究竟是什麽?像我父母,他们选择移民。移民後的生活真是那麽美好吗?还有,如果他们没有移民,便不会遇上那个醉酒驾驶的司机。我咬了咬嘴唇,狠狠止住自己这种思绪。这样想下去是没用的,我完全明白。‘如果’这两个字,永远是最令人感到煎熬的字眼。   贺天佑拿起侍者端来的红酒,瞄着我说:“要不要喝一口?”   我摇头说:“我不喝酒。”   贺天佑却説:“你总不能永远停留在只喝果汁汽水的阶段吧?小女孩也有长大的一天,对不对?”   我说:“喝不喝酒,和长不长大,半点关系也没有。”   “真的?”贺天佑挑起半根眉毛说,“我觉得酒是进入大人世界的一条通道,而爱情是另一途径。可是看来两者你也没胆量尝试。”   我一鄂,说:“你是什麽意思?”   贺天佑凝视着我说:“你跟季世安根本便不是那种关系。”   我只觉得有点喉乾舌涩,然而还是企图掩饰着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贺天佑喝下一口红酒,然後才慢慢説话:“你跟季世安并不是恋人,所以你们的未婚夫妻关系是有名无实的,对不对?”   我禁不住低下眼睛。如果我否认,那便是刻意对他説谎。过了一会,我抬头跟他目光相接,坦白说:“没错。我跟他只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   贺天佑用手轻轻把弄着酒杯子,然後擧杯把酒喝尽。“这是我一直藏在心里的怀疑,现在终於被证实了,那感觉还蛮复杂。”   我说:“这事情,好像跟你没有什麽关系。”   贺天佑注视着我说:“我不明白的是,你爲什麽要跟他演这样的戯?你并不像那种会蓄意欺骗别人的人。”   我蓦地感到一阵尴尬。跟季世安订婚这囘事,现在想起来,简直匪夷所思。当时自以爲是充分的理由,现在看起来简直可笑之极。现在要我吐露原委,比要承认跟季世安假订婚这事,更加感觉难堪。   贺天佑说:“我不会逼你说出原因,反正每一个人也有每一个人的秘密,这点我倒明白。可是现在,你却跟他住在一起,对不对?”   我只好回答:“对。”   贺天佑若有所思说:“这样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妥。”   我不悦说:“有什麽不妥?我跟季世安从小便是兄妹般的感情,爲什麽不能住在一起?”   贺天佑突然轻轻一笑才说:“你是什麽兄妹情意结,以爲每一个比你年长的男人都只会把你当作妹妹看待?你不是已经二十一嵗吗?长得这麽大,还把自己当成是小妹妹。”   我只觉得怒气上涌,冲口而出说:“爲什麽你们每一个人也要指控我在假装天真?”   贺天佑摇了摇头说:“你不是在假装,你只是不想面对。”   这样的话聼进耳里,我心内并不是没有泛起半点回响。或许贺天佑的洞悉能力比我想像的厉害。   我低下头把弄水杯子边沿。贺天佑説:“我不会像季世安那样刻意保护你。应该面对的,应该经历的,你总不能永远逃避。”   我嘴嚼着他的説话,只觉得在模糊不清当中仿佛感受到一种真实。侍者把香味四溢的食物送上,微笑着祝我们用餐愉快。我把注意力放在食物上,不愿跟贺天佑再深入谈论下去。贺天佑也罕有地沉默起来。一顿饭下来,我只感到意兴阑珊,怏怏不乐。    ☆、第三十六章   贺天佑付过账後,我们走出餐厅。他并没有立即把我带囘车子去。贺天佑说:“我想到沙滩上散步,你不介意吧?”   我其实是介意的,可是觉得不能无礼地拒绝他,於是只好点了点头。沙滩上除了我们之外,意外地并没有其他人。我跟在贺天佑身边,亦步亦趋追随着。虽然我没有穿高跟鞋,可是在沙滩上行走,总不比在普通道路上行走那麽容易。而贺天佑身高腿长,踏出一步就等於我两步。过了一会,我终於按耐不住,抓住他手肘要他停下来。   我有点悻悻然说:“你,真是一点也不顾虑别人。”   贺天佑骤然停下转过身来。我跟他目光相接,却没料想到他会突然低头吻我。霎那间我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没有立即接受被贺天佑吻着的真实性。他的吻并不是轻轻的嘴唇接触,而是一种深切热烈的探索。我只觉得应接不暇,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他的热情终於变爲温柔。他把嘴唇移开,轻声在我耳边说:“这是你的初吻,对不对?”   我木着脸,身体却感到一份异常的炽热。我该如何反应?该给他一记耳光,还是该痛駡他一顿?如果什麽也不做,他会以爲我对他的行爲认同。可是,我爲什麽没有推开他?被他吻着的时候,我爲什麽没有作出任何抗拒行动?我真的被吓傻了?   我感觉贺天佑的嘴唇轻轻触着我的额角,然後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说:“我一直也想把你当作妹妹对待。可是你看,那完全是不可能的。”   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贺天佑用双臂箍住我说:“如果你真是季世安的女人,我会继续严紧约束自己,不去惹你。可是你刚才坦白对我说过你不是。”   我冷冷说:“所以这一切是我自找的,对不对?”   贺天佑摇头说:“不。我在船上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便被你深深吸引。你的天真,就是以爲我会把时间花在没相干的女孩子身上。我跟你说了那麽多话,并不是出於礼貌,而是因爲你挑起我的兴趣。”   我突然想起季世安曾经对我多次提出警告,而我却一直漠视他对贺天佑的看法。原来我真是所有人口中所说的天真无知。我只觉得一阵懊恼。   贺天佑轻吻我头发。“像你这样的诱惑,我已经很久没遇上过。你一直令我心痒难搔,你知道吗?”   我终於推开他,尖声说:“我从来没有诱惑过你。”   贺天佑轻轻一笑,然後却伸臂把我再次拥住。他说:“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诱惑。”   我正视他说:“贺天佑,你已经有亲密女朋友。这样的话你真的不该对我说。”   贺天佑却説:“自从第一眼看见你之後,我跟青梦的关系已经开始变质。”   我一鄂,说:“什麽?”   贺天佑伸手拨了拨我额前头发,说:“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第三者,你知道吗?因爲你的出现,我对她的感情起了变化。虽然我们还没正式分手,可是我的心已经不是全然放在她身上。”   我心内突然一阵清明,语调平静说:“我绝对不会当别人的第三者。”   瑟瑟是前车可鋻的例子。我再天真愚蠢,也不会沦落到作出同样错误选择的地步。   贺天佑却柔声说:“你的意思是,你要当我唯一的女朋友?”   我迅速摇头说:“我不要当你的什麽人。”   “可是,” 贺天佑说,“你已经闯进我心里。你总要负点责任才行。”   我不置信看他一眼。贺天佑笑了笑说:“逗着你説话,是件挺有趣的事情。我喜欢你,自然不用你负什麽责任。可是我总觉得,你其实也有点喜欢我,对不对?”   我禁不住一阵脸红耳赤。   “给我说中了心事,对不对?”贺天佑胸有成竹说。   我努力镇定心神,然後说:“我不否认对你有某程度上的好感,可是这并不代表什麽。”   贺天佑却备有深意一笑,说:“你肯对我承认这一点,我已经觉得受宠若惊。”   我说:“我跟你是不同世界的人,对事情的观点也很不一样。或许你觉得要引诱一个像我这般无知单纯的女孩子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我觉得你委实太小觑我了。”   贺天佑脸上露出一个兴味怏然的微笑,说:“你爲什麽认爲我只是想诱惑你?爲什麽我不可能是真心的?”   我正视他说:“真心的男子,不会一脚踏两船。”   贺天佑突然神色认真问:“那是说,如果我跟青梦正式分手,你便会接受我?”   我一怔,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贺天佑盯着我问:“那麽你究竟想怎样?”   我说:“我爲什麽会对你有任何要求?”   贺天佑凝视我说:“你是说,你并不准备跟我交往?”   我摇头。“我并没有那种想法。”   “爲什麽?”贺天佑不解问,“既然是互相喜欢,爲什麽不好好地恋爱一场?像你这样年纪的女孩,竟然一次恋爱也没尝试过,对我来说是一种不可思议。我跟你说,人生是用来经历的,而不是用来逃避。”   我看着他的脸,轻微心动之余,却抛不开一份自我警惕的意识。对他来说,恋爱大概只是游戏,跟不同的对手玩耍,永远保持新鲜刺激感,却没有长久性,就像小孩子对玩具抱着的态度。想到刚才他根本就是在没有徵求我同意的情况下强吻了我,我感觉他就像个只懂得满足自己欲望的孩子。这看似浪漫的举动,其实掩饰着他的自私。   我的心不期然硬起来。我吸进一口气才说:“我需要的人生经历,并不包括成爲别人生命中的玩偶。”   贺天佑皱起眉头说:“这就是我给你的感觉?你觉得我没有任何真心?”   我摇头说:“你的真心,从你的出发点来説,是单纯的希望得到你喜欢的东西。现在你喜欢的东西可能是我。可是,过一段时间,你会看到别的更加吸引的东西。到时候,你会禁不住趋新弃旧。”   贺天佑脸色一沉说:“你对我的评价就是这样?我从来没想过我原来是一个这样自我中心的人。我一直以爲我是在真心追求感情。诚然,我活了二十九嵗,交过的女朋友不算少,可是每一段感情,我都是用心的经历。你不喜欢第三者位置,我完全明白。我会好好整理跟青梦的关系,然後才和你正式开始。”   我突然对他的一厢情愿感到一份不置信。无疑他是一个很具魅力的男子。他外形漂亮,性格洒脱,才财兼备,是女孩子心中白马王子的典型。可是他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长不大的男孩子,虽然在实际年龄上他比我年长八嵗。他的人生目标就是屡屡不倦的追求快乐。不是说追求快乐有什麽不妥,而是快乐总有停止的时刻。不肯面对这真相的人就只会一生疲於奔命的以追逐来逃避,不能静止下来。生命的味道并不可以永远甜美,而甜美背後的苦涩更加不容忽视。可是我总觉得,贺天佑是那种只愿意把一切苦涩当作不存在的人。   贺天佑轻声问:“你在考虑,对不对?”   我抬眼跟他说:“我并不觉得有考虑的需要。”   贺天佑眼中露出喜悦的光芒。他看来是完全误解我的意思。我忍不住说:“我跟你,并不像是会走在一起的人。”   贺天佑眉头一皱说:“你是在拒绝我?爲什麽?对你来说,我难道真的没有足够的吸引力?”   我突然只觉得他像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他大概在追求女孩子方面一向无往而不利,现在竟然碰壁了,对他来说,是完全地意想不到吧。我看着他低沉的脸色,心内并没有升起任何涟漪。在这一刻,我发觉原来我对他并没有什麽特殊感情。我不是不被他的外表吸引,可是看到美丽的东西,并不一定会升起拥有的奢望。况且,理智告诉我,像贺天佑这种喜欢追寻恋爱的男子,除了他自己之外,别人根本不能真正染指他的内心。因爲他的心就只能给他自己一个人。   我选择顾左右而言他。“时间也不算早了。我需要回家休息,因爲明天还要上班。”   贺天佑凝视我说:“你比我想像的不简单。”   我用认真的语气跟他说:“我不是在跟你耍手段,也不是在玩什麽心理战术。我只是觉得,我们当朋友比较适合。”   他突然低声问:“是不是因爲季世安的关系?”   我不解说:“什麽意思?”   贺天佑摇了摇头说:“没什麽。”   回到市区後,贺天佑把我直接送回家。驾车途中他表现得异常沉默,看来是恼了我吧。我只感到一份事不关己的不相干。说实话,我跟他的接触只有寥寥数次。从游艇上的初遇,然後半年後再在咖啡室内匆匆一见,跟着是伦敦的偶遇。再加上今天见面,单独相处的机会只有过三次而已。对於他,我不是没有好感,可是却缺乏任何迷恋的成分。我清醒知道,什麽是该做的事,什麽是不应该尝试。要跟他这样的男子掉进爱情里,大概不会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可是掉进去後再爬出来,便不会那麽简单。   从贺天佑的车子踏出後,我却突然感到忐忑。我看了看手表。这麽晚才回家,季世安会怎样想?我该不该跟他说实话?他知道我跟贺天佑一起吃晚饭,会不会生气?季世安不止一次告诫过我,叫我不要让贺天佑接近。现在贺天佑对我明白的表示兴趣,季世安知道的话一定会害怕我承受不起这份诱惑。我反复思量,始终不能下确实的决定。   当我用钥匙把大门打开後,却发觉公寓内一片漆黑。我踏进客厅,把灯亮起,然後在沙发上坐下。我禁不住感到一份疑惑。季世安,他究竟到哪里去?       ☆、第三十七章   等待季世安之际,我竟然在沙发上睡着。朦胧中我感到有人把我抱起。我挣扎着把眼睛张开,发觉抱我的人是季世安。   我轻声说:“我醒了,你不用把我抱囘睡房去。”   季世安聼後把我放囘沙发上。我伸了伸懒腰说:“什麽时候了?你刚刚回来?”   季世安説:“要睡的话爲什麽不囘房间?”   我转脸看他,只觉得他神色仿佛有点奇怪。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发觉时间接近午夜。   我一鄂,说:“这麽晚了?你到了哪里去?”   季世安只答:“跟一个从前认识的人一起喝酒。”   我忍不住问:“什麽人?”   季世安扬起眉毛问:“你爲什麽关心?”   我耸了耸肩说:“就只是好奇。”   季世安仿佛衡量一下才说:“有些事情,你不用知道。”   “爲什麽?” 我问。   季世安看我一眼说:“因爲跟你没有关系。”   季世安说出这样的话,令我下意识感觉话题一定触碰到他过去的感情关系。今天晚上跟他一起的人,説不定便是他从前的情人。我忍不住凝视季世安,要在他眉宇间找出端倪。   季世安突然改变话题说:“你今天什麽时候回来?我拨电话回家,可是却没有人接聼。”   我一怔,然後回答:“我回来晚了一点。”   这囘轮到季世安问:“你到哪里去了?”   我把语气放冷,模仿着他说:“跟一个认识的人一起吃了晚饭。”   季世安上下打量我一下才说:“你是不准备告诉我那人是谁?”   我扬起眉毛说:“你爲什麽关心?”   季世安聼後叹了口气,然後说:“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擡眼跟他说:“爲什麽我的事你全要知道,可是你的事却不肯告诉我?这样公平吗?”   季世安伸手揉了揉我头发,说:“不公平。所以你不想说的话便不説好了。我不会强逼你。”   他这样的反应出乎我意料之外。看来比起对我的关心,他更在乎保护他的私人秘密。这天晚上跟他见面的人,一定不会是一个对他来说是无关重要的人。   季世安说:“想什麽想得眉头也皱起来?”   我噘嘴说:“要你管吗?”   季世安突然轻轻一笑,说:“你生气了。这样的你比较像从前的模样。”   我不置信说:“你喜欢看到我生气?”   季世安摇头。“不,我只是喜欢看到你表现出内心的真正感受。前一阵子,我觉得你仿佛过於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太过小心翼翼管束自己的喜怒哀乐。”   我轻声说:“那有什麽不好?不约束的话,让情绪失控,可不是什麽好事。”   季世安说:“可是约束得太严紧的话,便会开始像个没有喜怒哀乐的纸板人。”   我说:“可是我并没有到达那种程度。”   季世安说:“那一阵子,我觉得你根本便是想把自己的内心关闭起来,什麽也不再去感受似的。现在的你,我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已经从父母去世的阴霾中走出来。”   我不想在那话题上转圈子,只说:“时间不早了,你也该休息吧。我今天第一天工作,才发觉赚钱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季世安听後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这样的口气,看来已经後悔了,是不是?如果真的觉得辛苦,便不要勉强自己。我会跟沈蔚兰说。”   我禁不住瞪大眼睛看着他说:“你是什麽意思?”   季世安却气定神闲说:“我早已跟蔚兰说过,如果你适应不来的话,説不定会辞职不干。相对来説,如果她觉得你不符合她的要求与标准,她也可以随时把你辞掉。”   我聼後心里有种形容不来的难过与不忿。原来在季世安心目中,我是一个如此不济的人。   季世安看着我问:“我说错了话?”   我摇头。既然我给他的感觉是这样,我能怪的人就只有自己。如果我想推翻他的想法,就只能用行动来证明。   我从沙发上站起说:“我先休息了。明天我会好好用心工作。”   季世安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说:“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因爲工作而变得太过劳累。”   我一怔,然後说:“我还可以,你不用担心。”   我跟季世安目光相接片刻,然後轻轻挣脱他的掌握。步行囘睡房的那一段短暂路程,我仿佛感受到季世安的凝视,一刻也没有离开我的背脊。我回到房间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我只觉得我跟季世安的相处,已经不像从前的畅快坦荡。这样的改变会否每况愈下,我真的不知道。      一个星期下来,我开始慢慢适应替沈蔚兰工作,也开始对自己的能力有点自信。跟沈蔚兰接触後才发觉她其实并不是那麽难相处的一个人。她虽然要求高,可是却不是不讲理的人。工作室内另外的员工,也是勤奋努力的人,跟他们相处并不困难。我突然感到,我其实是挺幸运的。而这份幸运,全是因爲季世安的关系。他为我铺好一条顺利的道路,让我避开所有荆棘。对於他,除了感激之外,我还能有别的感觉吗?   星期五上班後,花店送来红色玫瑰花。收花人是我。我禁不住一阵惊讶。打开卡片一看,内里写着:“我们真的只能当朋友?”虽然没有署名,可是送花人是谁却不难猜测。   下班後我把花带回家里,插进瓶子,摆放在饭桌上。盛放的玫瑰花纵然娇艳欲滴,然而过不了多少天便会枯萎凋谢。令人一时心动迷惑的爱情也会有着同样的命运吧。我有一种直觉,贺天佑并不是那种追求长久感情的人。跟他开始,或许可以经历短暂的灿烂与刺激,可是最终却要承担分手的後果。既然已经知道结果,爲什麽还要开始?   季世安回来後看到玫瑰花,轻描淡写问:“今天心情可是出奇的好?竟然买花回来摆插。”   我耸了耸肩,没有告诉他花的真相。   季世安说:“我不知道你喜欢玫瑰花。如果知道的话,我会替你买回来。”   我只好说:“不用。我也不是特别喜欢。”   季世安忍不住眉毛一扬说:“那麽你爲什麽…”然後他仿佛想到另外一个可能性,骤然止住了话。   过了一会,他低声问:“是什麽人送的花?”   我咬了咬嘴唇说:“不相干的人。”   季世安却説:“可是你看来还是喜孜孜地把花插进花瓶内。”   我回应说:“你觉得我应该把花扔掉?这样做只是一种无理的浪费。况且,花是无辜的。”   季世安一阵沉默,然後说:“你对送花的人有好感吗?”   我衡量片刻才说:“不是有没有好感的问题,而是适合与否。别担心,我不会那麽轻易被冲昏头脑。”   季世安凝视我说:“真的?”   我说:“你不相信我的自制能力?”   季世安却説:“感情这囘事,往往出人意表。”   我抿嘴笑了一下,说:“我跟瑟瑟不一样。我不会明知故犯。”   季世安突然皱起眉头说:“你是说,送花人其实另有女友?”   我不愿让他知道太多,只说:“谁知道。”   季世安说:“是工作关系认识的人?”   我摇头。季世安继续追问:“是大学内认识的人?”   我依然摇头,却忍不住说:“你一贯不肯对我说关於你的感情经历,所以你也别指望我会告诉你有关我的私人事情。”   季世安脸色一沉,然後问:“爲什麽这样好奇关注我的过去?过去了的事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   我却想起过世的父母,心内一阵落寞,反驳他说:“谁说过去不重要?过去的事往往影响一个人对世界对生命的看法。现在与将来,其实还是建筑在过去的好与坏之上。”   季世安仿佛想了想,然後才说:“也是。因爲过去的经历,所以我更加珍惜现在所拥有的。”   我忍不住再轻声问:“究竟是些什麽经历?”   季世安笑了一下才说:“是一些你不需要知道的经历。”   我只觉得泄气。季世安伸手轻轻拍了拍我肩头,说:“我相信你会适当处理自己的事情。你不会让我担心,对不对?所以我不会再追问。”   他既然这样说,自然亦暗示我该闭嘴。我心内有种隐约的不忿。如果真是互相信任的话,还有什麽值得隐暪的事情?    ☆、第三十八章   周末过後再次上班,一切事情已经变爲惯性动作。工作赚钱原来就是这样一囘事。我突然发觉自己的不足。母亲说得对,我是一个缺乏干劲的人。我适合的生活只是那种闲云野鹤悠游自在的生活。困在办公室内的我,其实并不快乐。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东西,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此起彼伏。   沈蔚兰追求完美的态度虽然令人敬仰,可是在她底下工作那份压力却有时令人感到喘不过气来。再者,她的脾气也不是那麽好。对於我,她并不是抱着循循善诱的态度,而是处处透着一种不耐烦,仿佛如果我不能在一秒钟内掌握她的意思的话,我便是在浪费她的宝贵时间。我虽然努力迎合她,可是渐渐也觉得有点吃不消。我在心里不是没有升起过想放弃的念头。可是如果放弃,便是接受自己的不足。这样的我,究竟有什麽存在价值?   贺天佑虽然没有在我面前直接出现,可是他却不停地往工作室里送花。一如往常,卡片内没有署名。沈蔚兰看见我桌子上每天摆放着不同的鲜花,嘴里虽然没有说什麽,眼神内却往往透着一种不屑。姚晶晶却表现出异常兴趣,一直追问我送花人是谁,令我不胜其烦。我终於按耐不住,主动跟贺天佑联络,央求他不要再送花给我。   电话传来贺天佑的声音透着潇洒语调。“你是不是应该先跟我说声谢,才再对我有所要求?”   我只好说:“谢谢你送的花。可是你这样做,只会给我不必要的困扰。我并不欣赏你的做法。”   贺天佑却説:“可是漂亮的花能调整一个人的心境。我只是希望你每天工作的时候能拥有愉快的心情。”   我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你并没有照顾我情绪的责任,所以还是请你停止送花。”   贺天佑轻声一笑才说:“停止送花可以,但是我需要交换条件。你答应跟我开始约会的话,我便满足你提出的要求。”   我一怔,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我问:“爲什麽?”   贺天佑说:“因爲你需要给我一个机会,也需要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我不悦,说:“你太过自以爲是了。”   贺天佑却説:“只懂退缩的话便什麽也做不成。”   我沉默半晌,说:“我并不是什麽目标。”   贺天佑说:“可是我被你吸引。或许接近之後会发觉那只不过是一种幻觉也説不定,到时候我便不会再缠着你。”   我聼後忍不住说:“所以爲着迎合你的需要,我只好答应?你这种想法是不是很自私?”   贺天佑却笑着说:“你是说你害怕会爱上我,是不是?”   我吸进一口气,决定跟他坦白。“或许对你来说,感情只是一项有趣的游戏,合则来,不合则去。可是我生命里已经经历过太过沉重的失去。我不能轻率的让自己接近另一个人,因爲我承担不起更多的失去。”   这囘却是贺天佑变得沉默起来。过了一会,他说:“你不能因爲害怕,便对一切事情裹足不前。这样做,你只会局限你自己的生命而已。追寻生命中的快乐,也是人生的一种意义。我认爲你过世的父母也会希望你勇敢地生活下去,而不是处处畏首畏尾躲避着应有的经验。”   我聼後说:“不。他们会希望我懂得适当地保护自己。”   贺天佑说:“我并没有伤害你的意图。我只想带给你快乐。”   面对这种狂妄的言语,我忍不住嘿笑一下才说:“凭什麽你以爲你能带给我快乐?快乐这囘事,比爱还抽象,更难於触摸。”   贺天佑说:“不。快乐其实是挺简单的一回事。譬如说,跟喜欢的人见面説话,就是一种快乐。”   我怔住,没想过他会有这样纯粹的看法。相对起来,我只像个爲了要钻牛角尖而变得做作异常的人。   贺天佑突然乾净利落说:“今天下班後我来接你。迟点见。”   我还来不及回应,他已经把电话挂上。我愣住,也实在不清楚自己心里究竟是什麽感觉。对於贺天佑的锲而不舍,我并没有感到过分的烦厌。这可是代表我开始心动?   一个下午我只感到无比忐忑。我真的要继续跟贺天佑见面?这样下去,会不会是危险的先奏?还有,这样的事情给季世安知道,他可会大发雷霆?从开始他便一直警告我,不要跟贺天佑接近。现在如果我背着他跟贺天佑约会,对他来说,算不算是某程度上的背叛?可是,人生是我自己的。我有选择跟任何人见面的自由。季世安并没有左右我的权利与资格。真的没有?没有,我跟自己说。我已经是成年人,不用徵求别人的允许而能替自己作出所有决定。跟贺天佑交往与否,完全视乎我的意愿。季世安同意与否,并不是我需要衡量的要点。   我的心不在焉被沈蔚兰轻易看穿。她眯着眼睛以质疑姿态跟我说:“小贤,上班的时候不专心而把工作搞砸的话,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只好集中精神,不让她抓住任何小辫子。好不容易时钟指针显示下班时间。我把办公桌收拾好後便离开工作室。贺天佑一身清爽的浅色衣裤,站在显眼的地方等待我出现。不少路过的女子纷纷向他行注目礼。他就是这样一个吸引异性目光的男子。他看见我便主动迎上来,再自然不过牵住我的手。我忍不住觉得些微尴尬。我跟他到底还不是男女朋友关系,还不该到牵手的阶段。   贺天佑説:“别这麽煞有介事似的,从容点。”   我抬眼看他说:“你对别人的感受,好像不太在意。”   贺天佑笑了笑说:“也不是那样。只是若果依照你希望的速度来经营我们的关系,我们或许会一直停滞不前。你太过小心翼翼,太过胆小了。”   我低下眼睛说:“我真的不明白你爲什麽要这样。你可以选择的女子一定多不胜数,爲什麽要对我有兴趣?”   贺天佑答:“我觉得你太过低估你自己的优点。”   优点?我突然感到一份莫名诧异。然而,给别人对我作出这样的肯定,我不能不承认心里升起一种隐约的自我膨胀感。   贺天佑并没有把我带到什麽高级餐厅去。我们晚饭的地方只是一所很普通的吃店,菜式也有点乏善足陈。   贺天佑却跟我说:“跟你在一起,最普通的食物也变成另外一种特别味道。通过你,我仿佛可以感受到简单朴实的可贵。”   我看着他,有点不明所以。然後我突然好像意识到一种真相。原来所谓恋爱可以是一件绝对一厢情愿的事情。我没有刻意为他做过什麽,可是贺天佑却可以自顾自地感觉良多。对於他,我还是在戒备状态中。可是他对我,却好像已经敞开心扉。然而这是不是他的一种手段,我可不敢肯定。   回家後面对季世安,我心内的感觉却是奇异忐忑。   季世安问:“到哪里去了?”   我回答说:“跟朋友一起吃饭。”   季世安继续发问:“是送花给你的那个朋友吗?”   我点了点头。季世安眼中的神色已经不是单纯的关心,而是一种我看不通透的复杂。半晌,他低声说:“是觉得有发展可能性的人吗?”   我答:“不知道。”   “但是你已经开始给那人机会了。”   我说:“那个人很积极。”   “所以你动摇了?”   我说:“也不是那样。”   “是怎样的人?” 他问。   我说:“我不想跟你讨论。”   季世安说:“你觉得我在干涉你的人生?”   我摇头说:“你也有不想跟我讨论的事情。”   季世安叹了口气说:“你这人,真不是一般的固执。”   我回应说:“你也是。”   过了一会,季世安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把过去一切全告诉你,你还会接受我吗?”   我一怔说:“什麽意思?”   季世安摇了摇头说:“没什麽。”   我突然感觉季世安对我来说好像陌生人一样的难以猜测。我们从前那种无话不说的关系究竟如何消失?抑或那种关系只是一种幻觉而已?   季世安却仿佛看穿我心里想法似的。他说:“小贤,不要在心里远离我。”   我擡眼跟他目光相接。季世安轻声说:“我,不论什麽情况,也会选择相信你。”   我感到一份朦胧,不太明白他话中意思。什麽时候开始,我们的对话变成一种隐约的谜语,字面後的意义不再清澈透明?    ☆、第三十九章   接到瑟瑟的长途电话,她跟我说这个暑假不回来了。她准备转学到美国去,目的地是洛杉矶。   “爲什麽?” 我禁不住问。   瑟瑟迟疑片刻,然後含糊回答:“就是那样。”   我毫不放松追问:“那样究竟代表什麽?”   瑟瑟仿佛叹了口气才说:“你这寻根到底的性格,有时候真是令人发窘。”   这话像一点清冷的水滴,缓缓注进我心内。现在连瑟瑟也不愿意跟我说心里话。人与人之间的隔离就是这样开始吗?   我的沉默仿佛让身在远方的瑟瑟窥探到背後的幽怨。她轻声说:“伦敦实在充塞着太多回忆。我觉得转换环境,才可以有新的开始。”   原来一切仍然跟霍熙文有关。我忍不住说:“现在突然转校,是不是会延迟毕业?”   瑟瑟只淡淡回答:“是会有一点影响。可是也没什麽大不了。”   我问:“你父母怎样想?”   瑟瑟回答:“他们有点诧异,可是也接受了我的决定。”   “他们知道你跟霍熙文之间的事情吗?”   瑟瑟说:“不知道。我并不打算告诉他们。这已经是过去了的事。”   我忍不住说:“如果真的过去了,你爲什麽还放不下?”   瑟瑟却幽幽地说:“我已经很努力了,所以才决定离开伦敦。”   我聼後叹了口气。瑟瑟却改变话题说:“你跟季世安好吗?”   我顾左右而言他说:“还不是跟往常一样。”   瑟瑟却说:“你们真的要这样继续暧昧下去?”   我说:“瑟瑟,你是什麽意思?”   瑟瑟说:“我只是觉得,如果你对他没有特别感情的话,就不应该继续跟他住在一起。”   “爲什麽?” 我禁不住问。   瑟瑟突然变得理智冷峻起来,说:“我觉得你不应该这样利用他。”   我只感到脸上一阵热炽炽。“这是什麽话?”   瑟瑟说:“季世安对你不是普通感情。所以你不能总是跟自己说,你们只是兄妹般相处。如果你选择继续让他照顾,就代表你会接受他的感情。如果你没有那个意思,就不要再给他那种错觉。”   我反击说:“我不知道你爲什麽会一厢情愿认爲季世安对我有男女感情。他从来没有跟我表示过什麽。”   瑟瑟却说:“真的?他对你那种不寻常的关注与珍惜,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表示?”   我默然无语。瑟瑟说:“你也该仔细想一想,然後适当地面对需要面对的事情。”   我突然忍不住说:“这句话是不是应该跟你自己说?因爲一段难产了的爱情而轻易专校,放弃本来垂手可得的名校学位。那説得过去吗?”   瑟瑟说:“那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况且,大学我总会念完。”   “可是,” 我忍不住说,“你早点毕业便可以早点回来。我们的友情才可以早点面对面的延续。”   瑟瑟却说:“朋友之间,哪有一定要黏在一起的道理?就只有情人才会希望那样。”   我说:“你这样的话,是否説明你重色轻友的心态?”   瑟瑟只说:“人长大了,某方面的改变总是不能避免,不是吗?”   我聼後,心里升起一种戚然落寞。瑟瑟说得是,可是改变往往意味着更多的不安与无奈。我突然发觉我害怕改变,只希望生命中的一切永远保持旧况。   瑟瑟轻声说:“小贤,我们以後要走的路説不定会有很大的分歧。説不定我到了美国後,就算大学毕业,也会决定留下来发展。你不要对我怀着特别期待。那样做的话,到头来你或许只会感到失望。”   我只感到心里冷了半截。瑟瑟是我从八嵗开始最要好的朋友。我一直以爲我们大学分开四年,毕业後便会再走在一起。现在她却跟我说了这样的话,我该如何自处?   跟瑟瑟通过电话後,我的心情明显地变得低落。   季世安看着我问:“怎样了?瑟瑟跟你说了什麽,令你这样垂头丧气?”   我没有立即答话,只无意识地轻咬着大拇指的指关节。过了一会,我说:“瑟瑟暑假不回来了。她要转学到洛杉矶。”   季世安聼後失笑起来。我忍不住皱眉看他,不悦地说:“怎样了?”   季世安上下打量我一下,带点嘲讽意味说:“你真是如此想念她?几个月前才跟她在英国见过面。”   我用手托着脸,语气萧索地说:“你半点也不明白。”   季世安说:“那麽请你指点一下。”   我无精打采瞅他一眼说:“瑟瑟已经有了留在异地发展的打算。她说,就算毕业後,也未必一定会回来。”   季世安问:“那又怎样?”   我忍不住瞪大眼睛看他说:“那又怎样?瑟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一直在等待她毕业回来,我们才可以再次亲密无间地相处。”   季世安却説:“就算再亲密的朋友,长大後也会各奔前程。要一生一世不分开的话,就只能努力寻找自己的另一半,然後用婚姻把对方牢牢套住。”   我聼後有点不以爲然。“结了婚又怎样?多少婚姻都是以离婚作收场?”   季世安说:“纵然如此,还是有幸福的例子。我们的父母就是成功的榜样。”   我轻轻把头低下。我爸妈活着的时候守在一起,死的时候也在一块,没有谁先抛下谁。这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季世安说:“我父母结婚三十五年,也不是没有吵架的时候,可是两个人长时间厮守在一起,彼此的感情是一种别人没法想像的深刻。”   “是吗?”我说,“那真让人羡慕。”   季世安说:“让人羡慕的感情,是要两个人用心慢慢的建立起来,不是一时的心动便可以达到。”   我嘴嚼着这几句话,不能不承认其中的确实。   季世安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轻声说:“两个人一起经营一段感情,是一种长远而需要耐性的工程,可是却完全值得。”   我蓦地感到一阵不自在,不愿意跟他继续这样的谈话。季世安监貌辨色,也沉默下来。我感觉我仿佛在逃避什麽似的,心跳不期然地加速起来。   季世安抓起我的手,轻轻在我手背上吻了一下,然後微笑跟我眨了眨眼。我一时间分辨不到他是不是在跟我开什麽玩笑。他却完全改变话题说:“小贤,这个星期六晚上有一个饭约,需要你跟我出席。”   我一鄂,问:“什麽饭约?”   季世安回答:“跟旧相识吃饭。就是那样。”   “可是爲什麽需要我跟你一起去?”我忍不住问。   季世安却坚持卖关子,只说:“跟我出去吃一顿饭也要这麽罗嗦追问到底?”   我说:“我最不喜欢这种跟不认识的人吃饭的场合。况且,你跟朋友聚旧见面,爲什麽要把我这个毫不相干的人也带去?”   季世安说:“你不是一直希望知道我的往事吗?这对你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我一时楞住,只懂得瞪大眼睛看他。   季世安却微微一笑说:“还有,到时好好打扮一下,懂吗?”   我只感到心中困惑继续扩大。   季世安直视我说:“我的过去将会毫无保留呈现在你眼前。我对你,不会再有任何隐暪。这样做,你应该满意吧?”   我轻轻皱眉说:“我不明白你是什麽意思。”   季世安说:“没关系。总而言之,这顿饭你一定要出席。就是那样。”   季世安的执拗态度令我疑惑之余也着实感到好奇。他一直小心守护的过去现在自愿披露出来,爲什麽?我将要见到的人究竟是谁?       ☆、第四十章   星期六晚我穿上款式简洁的淡青色裙子,在嘴唇上抹上浅色唇彩,把刚洗过的长发梳得直而发亮。对於化妆打扮,我根本没有什麽特别心得。我能做的就只是这样。   季世安一身名牌西装,看见我只说:“我给你的订婚戒指,也把它戴上吧。”   我忍不住问:“这天晚上,我是要以你未婚妻身份出现?”   季世安点头。   “真的有这种需要?”我问。   季世安答:“嗯。”   那戒指我已经脱下好一段时间,突然要把它再戴上,感觉总是有点别扭。可是,既然是季世安要求,我也只好顺从。戒指丢在抽屉深处,找了一会才把它寻出。我把指环缓缓套进手指,那种久违了的感觉仿佛有点像旧友重逢似的。我突然想到,我跟季世安的表面订婚,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时间就真的过得这麽快?想到订婚宴会中妈的欢欣表情,我真的不能相信她已经不在人世。她死的时候也还是被我蒙骗,以爲我跟季世安是真正的未婚夫妻。一想到这里,我只感到自己的大胆妄爲,也感到自己的自私。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会选择跟他们一起移民。能多待在他们身边,就算只是短短半年时间,也会减轻我心内的愧疚感。曾经向他们撒谎的罪咎,现在是没有弥补的可能性了。我这样想着,禁不住深深叹气。   吃饭的地点是一所高级西菜舘。我跟季世安到达的时候,另一方却未出现。态度傲慢的领班把我们带往预定的桌子。   坐下後,我轻描淡写说:“我将要见到的人,可是你的旧情人?”   季世安简洁地回答:“是。”   我有点讶异於他的坦白。“爲什麽要让我见她?”我问。   季世安注视我说:“你不是一直对我的过去怀着莫大的兴趣?我决定满足你的欲望。”   “可是,爲什麽要我以未婚妻的身份跟她见面?”   季世安举杯喝了一口冰水才回答:“因爲我要让她知道,我对她早已死心。”   我看着他突然显得冷峻的轮廓,禁不住说:“你跟她是不欢而散的,对不对?”   季世安说:“因爲她,我承受过很大的伤害。她,是一个脸若桃李,心如蛇蠍的人。”   我从来没聼过季世安用这样严重的字眼来形容别人。这个女子,一定在他心内留下深刻的疤痕。我看着他,突然感觉对他的认识其实肤浅得很。   女子出现的时候我只觉眼前一亮。这女子不仅相貌极美,一副高挑玲珑的身材更是无懈可击。旁边桌子的男客人也被她吸引,不自觉地对她行注目礼。我忍不住偷看季世安反应。他脸上表情却一点也没出卖他内心感受。他语气平和跟她打招呼说:“很久没见。你好吗?”   女子跟他四目相投,娇媚一笑说:“不太好。我其实一直很想念你。”   我惊异於女子旁若无人的回答。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其任性的女子。   季世安若无其事跟我们作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向学贤。”他说,“小贤,这是宋佳妮,我从前的女朋友。”   宋佳妮这时才转脸打量我。她对我轻轻一笑,然後说:“幸会。”   跟着她再次转向季世安说:“安,你的未婚妻看来年轻得很,跟你不太相配。”   季世安却説:“年纪轻又怎样?最重要的是她性格坦率真实。”   宋佳妮聼後,伸指尖轻触季世安手背说:“你到现在,还是对从前的事耿耿於怀?”   季世安甩开她的手,说:“从前的事对我来说,现在毫无意义。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这些年来,你看来没有半点改变。”   “真的?” 宋佳妮带着调笑语气说,“那麽在你眼中,我还是像从前一样美?”   季世安冷冷回应说:“对,一样的美,可是也一样的自我中心。”   我在一旁观看二人的互动与对话,只感到自己仿佛像个完全多余的第三者。这宋佳妮虽然拥有罕见的美貌,可是性格却有点目中无人。对於我是季世安未婚妻的身份,她好像毫不在意。而她对季世安那过份的关心,更是显而易见。或许季世安对宋佳妮已经死心,可是宋佳妮却依然抱着要令季世安死灰复燃的企图。我的存在,看来完全没有构成任何阻碍作用。   宋佳妮向侍应生要了一瓶红酒。侍应把酒拿来後,宋佳妮瞄着季世安说:“安,你也喝吧?这酒是你最喜欢的年份。”   季世安只点了点头。侍应生态度恭敬替他们倒酒。当侍应正要把酒倒进我面前杯子的时候,季世安却伸手拦住。他对侍应生说:“不用。她不懂喝酒。”   宋佳妮轻颦浅笑,说:“不懂喝酒?这真可惜。看来只好由我和你来欣赏这瓶美酒了。安,你还记得我们那次爲了品尝加州着名葡萄园酒酿而作的旅行吗?”   季世安木着脸,不置可否。宋佳妮眼波流转,嘴角轻弯,似乎自顾自溜进回忆的帐子里。   “安,” 她轻声说,“那次旅行对我来说,实在毕生难忘。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没有答应你的求婚,是我的错误。”   我聼着,不禁惊奇得无以复加。季世安曾经向她求婚?   季世安抓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後低声说:“过去了的事,爲什麽还要再提起?”   宋佳妮却抿嘴一笑说:“那是因爲跟你共同度过的时光、共同生活的日子,现在还历历在目。”   我心中加倍哗然。季世安曾经跟这女子同居?   “是吗?” 季世安说,“对我来说,那些往事,不足介怀。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现在我是一个有未婚妻的男人。”   宋佳妮却柔声软气说:“我知道。可是我还不能确定,你是不是真正忘记我。还有,我对你,好像并没有完全放下。”   季世安对她怒目而视,说:“别在我未婚妻面前说这种不尊重她的话。”   宋佳妮却笑了,说:“你爲什麽反应这麽大?是因爲真的在顾虑她的感受,又抑或只是给我说中心事,所以要用怒气来掩饰自己心底感情?”   然後她转脸跟我说:“对不起。我跟安太久没有见面,心里有很多话要跟他说。可是他坚持不肯和我单独见面。所以我只能这样。你可以谅解吧?”   我被她的坦白绊住,不知该如何回应。宋佳妮用一双美目盯住我的脸,语气认真说:“我只是想分辨清楚,安心中最爱的人究竟是谁。如果是你的话,我不会缠住他。但是如果他仍然爱我,那麽我便有找回他的理由。你说对不对?”   她这样的话,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我发觉自己不由自主地跟她点头同意。   季世安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沉声说:“如果你只是要确认的话,我现在便可以实在的告诉你,我现在心里最爱的人,是小贤。”   宋佳妮转脸向季世安,气定神闲说:“你好像跟我说过,随口出来的话是不能作准的,持久的行动才能证明一个人的真正心意。所以我觉得还是慢慢观察下来比较好。”   季世安却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朗声表态说:“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希望跟我一辈子生活相处的人,是小贤。 ”   宋佳妮听後微微一笑说:“你这麽煞有介事对我表明立场,令我更加怀疑,你是不是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我发觉季世安原本的冷漠态度已经消失无踪。他好像完全陷进宋佳妮对他的挑衅。这样的表现只能説明一件事。季世安对宋佳妮还没忘情。如果他对她再没半点感觉,他根本不会在意她的任何想法。我只觉得我像个卡在他们中间的第三者,处境尴尬地见证着他们那还未完结的感情关系。   我考虑片刻,然後伸手轻轻拉了拉季世安的衣袖,低声说:“我想先走。你们看来该好好的单独一谈。”   季世安却眼光淩厉瞪着我说:“不行。你不能离开。我是个订了婚的男人,不会再跟别的女人单独暧昧见面约会。要走的话我们一起走。”   我怔住,不知该如何回应。宋佳妮语带幽怨地说:“安,爲什麽要这样对待我?”   季世安这时仿佛回复先前的冷淡,说:“我跟你早已结束。小贤是我的现在,也是我的未来。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所以你也不要怀有任何妄想。”   出乎我意料之外,季世安霍然从椅子站起说:“对不起,这顿饭看来不能再吃下去。令小贤尴尬不安的事,我不能继续做。失陪了。”   季世安抓住我的手,把我也从椅子拉起。   “我们走吧。”他语带命令般说。   我禁不住看了看宋佳妮。她眼睛瞪得大大,一脸不置信瞅着季世安。她低声恳求:“安,不要走。”   季世安看也不看她,什麽也没说便把我带走。   走出那冰冷高贵的餐厅後,我忍不住停步下来说:“爲什麽是这般偏激无礼的做法?”   季世安悻悻然回答:“我不喜欢她嚣张自以爲是的态度,更不喜欢你那退缩忍让的表现。”   我自辩说:“我只是觉得应该给你们单独谈话的机会而已。”   季世安却説:“我没有跟她单独説话的需要。我和她现在连朋友也不是。”   我忍不住轻皱眉头问:“爲什麽?你若果仍然这麽恨她,那只説明一件事。你在心里其实还是很在乎她的,对不对?既然那样,你们更加应该好好整理你们的关系。”   季世安表情懊恼瞪着我说:“你以爲你什麽也懂,对不对?如果你真是这般明察秋毫的话,爲什麽还会不明白我的心?”   我蓦地脸上一热,顾左右而言他说:“我现在肚子饿得很。被你从餐厅这样拉了出来,饭也吃不成。”   季世安凝视我半晌,然後轻轻叹了口气说:“我们先找别的地方吃饭吧。”   在另一所食店坐下後,季世安只是默然不语。侍应生把菜单拿过来,我们两人各自点了食物。侍者把食物端上後,我装作热诚说:“太好了! 食物竟然来得这麽快。我也真的饿坏了。”   季世安低声说:“那麽快点吃吧。”   於是我只好继续装出胃口大开的模样,努力把面前所有东西全部吃尽。一顿饭内季世安只是怔怔看着我,却没有怎样开口説话。付账後,我们走出食店。季世安突然抓住我的手说:“我们到离这儿不远的公园散步吧。”   虽然被他牵着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是这囘我只觉得手心冒汗,心情紧张。公园内并没有太多人。夏天的晚上,空气仍然湿热。天色是那种将黑未黑的不彻底。在木櫈上坐下後,季世安并没有放开我的手。我尝试轻轻挣脱他的掌握。然而他只把我的手握得更紧。   在我身旁响起的声音,低沉稳定,没有半丝犹豫。“我今天晚上所说的话,全是出自我的真心。”   我低下眼睛,用鞋尖在草地上无意识划着圆圈,仿佛这样做便可以平定自己漂浮波动的情绪。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阴影重重,树木花草的顔色与细节已经再也看不清楚。身旁的季世安也黯淡起来,就只有一双眼睛在阴暗中依然微微闪亮。   “小贤,我早已把你当成真正的未婚妻看待。”   我聼着,只感到一份彷徨失措,无言以对。    ☆、第四十一章   改变往往是一件令人不安的事情,然而改变也是一种避免不来的自然定律。改变可以代表某种开始,也可以意味某种结束。结果是好是坏,不一定即时明显。对我而言,我还没有接受改变的足够心理准备。我只希望一切如常。对於另一个人来説,这好像有点不公平。可是,我暂时也只能这样。   自那天晚上後,季世安对我的态度并没有任何表面改变。纵然是那样,一种无形压力已经开始在我心内静静蔓延。我跟他之间的关系,迟早要作出一个决定。如果不能接受他,我便需要离开。瑟瑟的话一点没错。如果我对他没有相对的感情,再继续一起生活,就只是一种利用。可是如果现在突然没有季世安,那将会是一种怎样的生活?   再跟贺天佑见面的时候,我心内突然涌起一种近似罪恶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个周旋在两个男子之间的坏女孩。贺天佑虽然机灵地察觉到我心内的复杂情绪,可是却看不出背後的真正原因。他只能微笑说:“你今天的态度有点耐人寻味。爲什麽?”   我轻轻摇头,没有回答。   贺天佑改变话题说:“今天我准备把你介绍给我妹妹和未来妹夫认识。”   我一怔说:“爲什麽?”   贺天佑耸了耸肩说:“爲什麽不?”   我说:“我没有跟你家人见面的需要。”   贺天佑说:“你害怕什麽?你以爲我会对你有进一步的要求?”   我突然感到一份庸人自扰的尴尬。我究竟在编造什麽?对贺天佑而言,我只不过是一个暂时挑起他兴趣的女孩子而已。   当贺天佑把车子停泊在游艇码头的时候,我忍不住惊异说:“这是什麽意思?”   我一直以爲这天我们只是约好吃午餐。   贺天佑説:“这麽灿烂明媚的一天,很适合出海。你不觉得?”   我不悦说:“你误导了我。”   贺天佑笑了笑,说:“事情没有那麽严重吧。况且,周末你不用上班。”   我瞪他一眼说:“可是你没有替我作出如何打发这一天的权利。”   贺天佑说:“你觉得我是越权?我只认爲我是在给你惊喜而已。”   我不语。贺天佑替我打开车门,我纵然不太情愿,也只好下车。   游艇是一年前认识贺天佑时的同一艘。当时把我带上船的人是季世安。现在季世安不在身边,那感觉竟然有点奇怪。船上甲板的另一端站着一双男女,看来便是贺天佑的妹妹与未婚夫。当我们走近的时候,男女转身,我一时间只讶异得无以复加。   贺天佑眉毛轻轻一扬。我吞了吞唾液,感觉复杂跟霍熙文目光相接。   霍熙文却温和一笑,若无其事跟我说:“小贤,你好吗?”   我一怔,对他的友善态度感到一份疑惑。   贺天佑问:“你们认识?”   霍熙文点头回答:“我跟小贤的一个朋友认识。去年夏天我们曾经一起吃过饭。”   我对他这坦白的承认有点出乎意料之外。贺天佑的妹妹这时也开始説话:“这也真是太巧了。你们认识的朋友是哪一位?我认识的吗?”   这样敏感的话题,霍熙文到底会怎样回答?他会否隐暪过去?   霍熙文转脸跟她说:“你也认识的。是许瑟瑟。”   贺天佑妹妹听到瑟瑟的名字,脸上表情没有泄露她心内任何感受。   她伸出手,说:“原来是许瑟瑟的朋友。你好,我是贺允儿,贺天佑的妹妹。”   我只好跟她握了握手,抿嘴向她微微一笑。这时我才仔细看清楚贺允儿。她的样貌跟贺天佑有一点点相似,让人可以隐约感觉他们是兄妹关系。贺允儿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身型纤秀高挑。跟她相比,我和瑟瑟只像小女孩模样,白开水似的。贺允儿的美带点智慧型气质,令人觉得她绝对不会是那种感情用事的女人。她的微笑温和之余透着冷静。我脑中突然闪过这样的想法:胜利者的模样就是贺允儿这般踏实自信,失败者就只会是冲昏了头脑的狼狈。然而,胜利者的内心真是表面那般平坦无痕,真的没经历过半丝疼痛?   一个下午我拼命观察贺允儿与霍熙文,努力寻找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丝不协调。然而我却失望了。我只觉得惘然。瑟瑟是怎样插进他们之间?如果霍熙文与贺允儿的关系只是一种假象,那麽,什麽才是真实?我还能分辨清楚吗?我看着贺允儿,再看了看霍熙文,想到瑟瑟,心里只感到一份荒凉。   黄昏时分,游艇在码头停泊下来。分道扬镳前,霍熙文在一旁轻声跟我说:“代我问候瑟瑟。”   我带点不置信回应说:“你如果真的关心她,就自己问候她好了。”   霍熙文的眼光却仿佛变得幽怨起来。“找她的话,只会令她觉得困扰。”   我忍不住嘿笑一声说:“这样的结论,你若果从一开始的时候便懂得那该多好。”   霍熙文只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説什麽。   下船後坐进贺天佑车子内,我满怀心事沉默着。当他把车停下的时候,我才发觉他并没有把我送回家。   我咬了咬嘴唇说:“这又是什麽了?”   贺天佑却说:“你难道不饿?晚饭时分,我倒需要吃点东西。而你,上船後也一直吃得很少。我可不愿意让你空着肚子回家。”   我一怔,没想过他竟然会注意到那样的细节。说实话,经过了一天的精神紧张,疲惫之余我也真的感到有点饿。   在餐店内坐下後,我环顾四周,发觉是一所布置得甚为艺术化的食肆。墙上的画都是抽象派的,没头没脑的形象,顔色的冲击,都令人觉得在无所适从中需要对一切的理解从新估计。我禁不住想,这大概就是艺术的价值吧。什麽是美,什麽是真,大部分都是来自自身的主观看法。要让一个人踏出她的先入爲主,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一件事。   穿着黑色紧身衣服的侍应生提议了一些菜式。贺天佑也不徵询我意见便开始点菜。他这个习惯我好像不接受也得接受下来。就像这一天,他把我找出来,在我完全没有准备之下占据了我的一整天。这样的行爲透着一份不合乎他年龄的任性,仿佛世界就是为着要迎合他而存在似的。   贺天佑说:“想不到你朋友竟然认识我妹妹。这世界看来真的比想象中细小。”   我只好含糊地嗯了一声。   贺天佑却凝视我说:“你们之间好像有着什麽特别的故事似的。整个下午你盯着他们,一点也不放松。究竟是什麽原因?”   我低下眼,不愿回答。把瑟瑟的事情说出来,感觉上像在讲霍熙文坏话。不说的话,又像在刻意隐暪。   贺天佑声音放软,再次询问说:“可以告诉我吗?”   我突然下了决定,摇了摇头说:“我不会对你说什麽。”   贺天佑带着不解表情问:“爲什麽?我认识的你,是个有话直説,不懂修饰不会隐瞒的人。”   我答:“因爲这是关系到别人的事。”   贺天佑眉头轻轻一皱说:“你所指的别人,包括我妹妹吗?如果是,我觉得我也有权利知道。”   我只觉得进退两难。贺天佑直视我问:“爲什麽这样迟疑?有什麽话是不能说的?”   我看着他,突然这样回应:“这世界上,不能说的话好像太多太多了。譬如,你跟季世安之间,过去曾经发生什麽事,你愿意告诉我吗?”   贺天佑脸上一沉,低声说:“什麽意思?”   我决定打开天窗跟他说亮话:“你曾经把季世安喜欢的女孩子抢走,对不对?”   贺天佑表情冰冷说:“他是那样告诉你的?”   我答:“他没有直接对我说,可是这是我的猜测。”   贺天佑沉默下来。过了一会,他说:“你真想知道?”   我一怔。如果我点头,他会否把真相告诉我?我看着他双眼,一时间只觉得迷惘。要窥探别人生命中的过去,仿佛是一种异常亲密的举动。我真的要让自己如此接近贺天佑?我突然感觉缺乏勇气。   贺天佑伸出指尖轻轻触了触我的脸颊,然後柔声说:“我不会在你面前塑造出一个完美形象,因爲我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在你面前,我只希望成爲一个最真实的人。”   这样的话,就像一种动人的魔咒,令我更加迷惑。我慌忙低下眼睛,要让自己在最迅速的时间内清醒过来。   贺天佑轻声一笑说:“说这样的话,一点也不像平常的我。”   我以不语来掩饰混乱情绪。贺天佑继续説下去:“你对我的影响有多深,你根本不会知道。过去的事,我并不那麽想抖出来説,但是如果你想知道,我会告诉你。”   我抬眼跟他目光相接,贺天佑却附嘴在我唇上温柔一吻。我只觉得脸孔发热,记不起我们原来的话题究竟是什麽。这样跟他相处下去,难保我不会心动。可是心动的後果可能会很危险,这点我还没有完全置诸脑後。我知道我不能让贺天佑慢慢地一步一步化解我的防卫,令我开始动摇。       ☆、第四十二章   从餐店出来後,贺天佑抓起我的手在我手背上轻轻一吻,眼光内醖酿着深情,低声地说:“今天晚上,我真的不想跟你分开。”   我突然感到一份警惕,原来的软暖感觉霎时殆尽流失。然而我只装作若无其事说:“天下没有不散筵席。我也该回家了。”   贺天佑皱了皱眉说:“这就是你的想法?”   我耸了耸肩说:“我难道该有别的想法吗?”   贺天佑沉默片刻,说:“你害怕什麽?”   我心内的不安继续扩张,嘴里却不肯承认。   贺天佑说:“小贤,你总不能永远地裹足不前。”   我低声说:“向前踏出一步,可能便会掉进悬崖里,变得粉身碎骨。”   “説到底,你不信任我。”贺天佑声音内渗着不忿。   我擡眼看他说:“我对你来说,究竟是什麽?一份刺激,一份挑战,对不对?你喜欢我现在带给你的新鲜感觉,可是这种感觉能持续多久?我明白你的立场。你喜欢享受恋爱时一瞬间的火花,却从不顾虑後果。可是我却不能像你那样。我的生命已经经历了太深刻的失去,我承受不起更多的失去。你能跟我保证,你永远不会从我生命中消失?”   贺天佑眼中神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似乎被我的话绊倒,一时失去平衡,说不出话来。   我禁不住说:“你不该再浪费时间跟我在一起。我不能够给你你所追求的爱情,而你也不能够给我我所需要的感情。”   贺天佑聼後说:“小贤,你才二十一嵗,除了父母去世外,什麽也没经历过,怎可以还没开始便想结束?生命应该是多姿多彩。你不能因爲害怕失去,而把自己封闭起来,什麽也不愿意尝试。这样的你,根本不能长大。”   他的话聼起来很有道理似的,可是我已经丧失承担任何冒险的能力。如果愿意接受伤害才是成长的证明,那麽我宁愿选择不长大。   我轻声说:“请送我回家。”   贺天佑以一种失望感伤的眼光凝视我片刻,然後低叹一声才说:“这就是你给我最终的答案。”   我没作声,不愿让他窥探到我心内的起伏情绪。贺天佑从裤袋内抽出车钥匙,踏步往前走。我跟在他身後,没有刻意追上。我们一前一後到达他车子停泊的地方。他把车门打开,迅速坐进司机位置。我脑中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他气在头上,会抛下我把车开走。可是他并没有那样做。我坐进车内,他才发动引擎,一语不发驶开车子。   当他把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我们两人沉默呆坐了一会儿,我才轻声跟他道别,然後打开车门踏出车外。我并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怎样想,可是我有种预感,贺天佑并不会是在我生命中逗留下来的人。无疑他耀眼夺目,可是却不会属於我。短暂刺激的爱情并不是我希望与需要的快乐。或许你会说,这世上的快乐都是不长久的,做人应该掌握所有片刻的欢愉,才会不枉此生。可是我现在的性格就是不容许我那样任性。这究竟是缺点还是优点,我也搞不清楚。      我带着一份迷惘的感情打开门锁,却发觉屋内一片黑暗寂静。我一怔,却没有把灯燃起。我倒在沙发上,把双眼闭起。在这一刻,我的世界内就只有我自己,我的呼吸只有我一个人意识到。活着好像就是这样的一回事。我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然後我感觉有人在我身边坐下。我睁开眼睛,在暗淡中看到季世安的侧影。我突然感到一种想拥抱他的冲动,然而却鼓不起勇气那样做,只懂得讪讪坐着。季世安并没有説话。这样的沉默令我觉得浑身不自然。我站起想去亮灯,可是季世安却阻止我说:“不要。”   一时间我弄不清楚他究竟是不要我开灯,抑或是不要我走开。不管是哪一样,我还是依照他的意思在黑暗中再次坐下。   季世安説:“今天你一声不响便人影不见。难道你真的以爲我毫不关心?”   我轻轻叹口气说:“对不起。”   季世安低声问:“ 一整天你在哪里,跟什麽人一起,可以告诉我吗?”   我给他这样一问,禁不住心虚。可是我决定不对他作出任何隐暪。“今天我跟贺天佑在一起。我还跟他妹妹与未来妹夫见面。那未婚夫竟然是霍熙文,就是把瑟瑟甩掉的那个男子。”   季世安听後,沉默一会才开口説话:“小贤,谢谢你没有对我説谎。”   他这话只令我感到自己这一阵子的虚伪。季世安问:“给你送花的人,就是贺天佑?”   我只好点头。   “虽然我一直告诫你,叫你不要跟他接近,最终你还是无视我的劝告。你真是那麽喜欢他?我对你来说,究竟是什麽?”   我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季世安说:“或许是因爲我们生活在一起,你什麽也看不清。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太过理所当然,所以你根本不会过分在意。”   我忍不住抗议说:“不是那样的。”   季世安却説:“我原本以爲我是个很有耐性的人,我以爲我可以包容一切。可是我发觉原来我并没有那麽伟大。对於你,我自问是很用心。可是如果我的用心只是一厢情愿,那麽请你现在便告诉我。在我还能抽身的时候,请你告诉我。”   我忍不住説:“我不懂得如何回答。”   季世安嘿笑一声才说:“不能回答就是因爲你对我没有那种感觉,对不对?我对你来说,就只像一个哥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日积月累的感情,比怦然心动的感觉来得长久踏实?你真的那麽容易便被贺天佑迷惑?”   我想到这天晚上我已经跟贺天佑表明心迹。我可以问心无愧给季世安一个合理解释,於是我说:“这一阵子我是跟贺天佑单独见面,但是我并没有被他迷惑。今天晚上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不要在我身上继续浪费时间,因爲他所需要的刺激与浪漫,我给不起。”   季世安聼後默不作声。过了一会他说:“如果贺天佑现在跟你求婚,你会怎样回应?”   我一怔,说:“这是一个完全不切实际的假想,我没有回答的必要。”   季世安再问:“那麽,如果现在我向你求婚,你又会如何回应?”   我只感到喉咙乾涸,心跳加速。我舐了舐嘴唇说:“我…不知道。”   “可是你会考虑吗?抑或你想拒绝,却説不出口?”   我吞了吞唾液,嗫嚅说:“我会说…我需要时间。”   季世安轻笑一下,然後说:“拖延,应该是不大愿意的表示。”   我突然好奇,问:“如果我说我答应,那又怎样?”   季世安回答:“答应的话,便马上结婚。”   我忍不住笑了,说:“可是我大学还未毕业,你不是答应过我妈,毕业前不会结婚?”   季世安说:“那是从前。现在的我,不愿意再等待。”   我问:“爲什麽?”   季世安的声音稳定平实。“因爲我爱你,想名正言顺跟你一起,想所有人都知道你属於我。”   我聼着,心内竟然泛起一丝莫名感动。   季世安突然从沙发站起说:“我该睡觉了。明天早上我要到纽约出差。”   我一鄂。“什麽?你要去纽约?爲什麽之前没有跟我说过?”   季世安答:“你今天早上也没预先告诉我你一整天会不在家。”   我没有反驳余地,只能询问:“去多久?”   季世安答:“还不清楚。大概三个星期左右。”   不知怎样,我心内突然一沉。我跟他,从来没有分开过这麽长的一段日子。   季世安低声说:“分开一段时间,説不定你跟我可以把事情看得更加清晰。”   我没有回答。季世安轻声说:“暂时别想太多了。先睡吧。”   我轻轻嘿笑一下。这话説起来容易,可是我能办得到吗?我觉得今晚季世安好像跟我下了最後通牒。明天开始便是隔离期,他回来的时候我便需要给他一个确实的答案。可是到时如果我的感觉还是模糊不清,那该怎样办?       ☆、第四十三章   没有季世安的日子原来比想像中孤单难受。他到达纽约除了第一天跟我通电话报平安之外,跟着便完全没有再联络。起初我天天怀着希望等待他的电话,然而过了一个星期,当我的企盼总是变成落空,我的情绪也禁不住慢慢跌进谷底。等待另一个人,原来是这麽揪心的一囘事。现在我总算知道。   自从那天晚上跟贺天佑分别後,他也没有再找我。我不知道这是值得庆幸还是该感觉唏嘘。他终於认同了我的説话,可是这也代表我在他心里,确实没有什麽重要性。我只不过是一个可以轻易转换的题目。这世界上多的是女孩子,他要追求浪漫,追求恋爱,到处都是目标。燕瘦环肥、琳琅满目。以他优秀的外在条件,他没必要跟我苦苦纠缠。   至於工作方面,我已经开始厌倦。每天处理着堆积如山的琐碎事,营营役役,除了赚取薪金之外,没有半点成就感。我庆幸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份暑期工,过没多久我便可以回到校园。然而转念一想,我可不能高兴得太快。大学只剩下一年,毕业後我难道不需要投身社会,爲生活而工作?妈在生时曾经跟我说过,我毕业後最理想的境况便是嫁给一个有经济能力的丈夫,因爲我的散懒性格根本不适合自食其力这囘事。当时我聼後有点生气,觉得她实在太小看我。可是现在我却不得不承认她对我的了解其实还是蛮中肯的。我突然感到自己其实是很没用的一个人。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某一阶段内,我会选择回到少年时代。十五、六嵗那段日子,是最简单最开心的。在父母的庇廕下,跟好朋友瑟瑟相知相惜,兼且生活无忧,书也念得头头是道。未来对我来説,是等待实现的憧憬,虽然当时如果你询问我,憧憬究竟包括什麽,我大概也没有什麽清晰概念。总而言之,我只觉得美好的生活会继续延续。那是一种未经试练的天真。那种心态让我以爲生命是色彩缤纷、灿烂无瑕。现在我自然明白生命并不是那囘事。我知道这叫做成长。然而我隐约觉得,成长过程中失去的东西好像比得到的东西更加珍贵。成长只令我加倍感受到自己的孤单与无助。成长最大的收获,就是它教懂我什麽叫做害怕。然而害怕却是一种最没用的情感。它只会令生命变得更加失败。   父母在生的时候我没有好好珍惜跟他们的关系,这对我来説是一种永远弥补不了的遗憾。而现在的我,只有两个人对我来説是重要的。一个是瑟瑟,而另一个… 就是季世安。我不能,亦不愿意让重要的人从我生命中消失。我应该如何抉择,好像越来越明显。   一天下班後,我到一所着名饼店买甜点的时候,却意外跟贺天佑碰上。他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长发美女,年纪看来比我大一点,可是也不会超过二十五、六嵗。贺天佑看见我,脸上完全没有任何尴尬神色,很主动地跟我打招呼。我只好停下来跟他説话。贺天佑态度自然跟我介绍他的女伴。那女孩子是他才认识不久的朋友,刚从美国念完管理硕士回来的。女孩子以颇带高傲的神态对我牵嘴一笑。我也只好以一笑回应。   贺天佑却突然说:“季世安从前的女朋友回来了,你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跟她见过一次面。”   贺天佑用一种异样神情看我,说:“那麽,你怎样想?”   我一怔,然後说:“什麽意思?”   贺天佑说:“他们之间,是有过一段很轰烈的感情,或许你不知道。”   我说:“那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   贺天佑仿佛若有所悟说:“你是说,你跟他,已经有了共识?”   我冷冷说:“这好像不在你管理范围之内。”   贺天佑聼後沉默片刻才说:“你没有必要对我这麽冷淡。”   我突然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好像有点过分,可是却不懂得该怎样替自己打圆场。对於贺天佑,我的感觉实在有点复杂。看来我还是不能若无其事面对他。这代表什麽,我不愿意细想。   贺天佑的女伴显然等待得不耐烦起来。她碰了碰贺天佑手肘,说:“你们还要说多久?”   贺天佑眼内突然闪过一丝厌恶,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神色。我忍不住觉得诧异,仿佛窥视到他一直隐藏的另一面。然而贺天佑在瞬间却回复他往常对待女伴的体贴态度,微笑道歉说:“噢,对不起。”   我也借机跟他道别。“不阻碍你们了。再见。”   我不待他囘应便转身离去。走出街道後我才发觉自己手心冒汗。我轻轻叹了口气,心内却一阵惘然。      三个星期过去,可是季世安却始终没有跟我联络。我实在不明白爲什麽他会那样。这样的行动跟一贯的他完全不切合。然後我禁不住担心起来。他会不会在纽约发生了什麽事情?交通意外?纽约的治安并不见得那麽好,旅客被劫杀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想法只令我不寒而栗。我告诉自己不能尽是向坏的方面想,可是自父母去世後,我只觉得这世界上什麽事情也可以发生。人生是完全没有什麽保证。   星期天上午,吃过早餐後,一种百无聊赖的感觉直逼整个人。我脑袋里只是来回想着同样的问题:他究竟什麽时候回来?会是今天吗?还是明天?会不会是大後天?   我不由自主地走进季世安睡房里。早上和煦阳光虽然洒满一室,可是那感觉还是蛮寂寞的。我在床上坐下,伸手轻轻抚摸平坦而毫无意识的床铺。没有主人的温暖,没有主人的存在,一个空间就像褪了顔色似的,令人感伤。我终於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极度思念,鼻子禁不住发酸起来。   一阵门锁的开啓声音突然侵进我的思维。我从床上站起,急跑出去。站在大门前的季世安正在把行李放在地上。他看起来有点累,西装衬衫并没有结上领带,腮边也带着点隔夜长出来的胡子痕迹。我看着他,一阵波涛汹涌的感情令我想也不想便走到他面前拥抱他。他仿佛一呆,然後也毫不犹豫地伸臂紧紧把我抱住。我把脸埋进他头颈,心内只有种想哭的感觉。我感到季世安轻吻我的额角,然後我的脸颊,然後我的嘴唇。他的吻温柔自然,没有半点牵强别扭。我闭着眼睛,心内明净平和,忘掉所有忧愁不快,只让自己深深感受着他的存在。   过了一会,季世安附嘴在我耳边低声说:“我们结婚吧。”   我没想到他会这麽单刀直入。然而转念一想,我已经没有逃避必要。於是我点了点头。   季世安仿佛一怔,然後说:“这麽容易便答应?这几个星期的彻底分隔看来真的令你改变了很多想法,对不对?”   我突然感到一阵委屈,颇带怨愤反问:“爲什麽一直不跟我联络?你可知道你这样做,令我心里多麽忐忑难受?”   季世安怜惜看着我,说:“小贤,对不起。我其实也不比你好受。可是我觉得只有这样,我们才会看清楚彼此在对方生命中的真正位置。”   我禁不住问:“这样说,你其实也不太肯定?”   季世安摇头说:“也不是这样。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你最终拒绝我的话,我能不能再次适应完全没有你的生活。”   “那麽,答案是?”   季世安轻轻一笑说:“我告诉自己,回来之後,一定要加倍努力游説你才行。”   “如果我的见解最终还是跟你分歧?”   季世安眼光变得有点缥缈,轻声说:“我自然会尊重你的决定。感情这囘事,如果不是相知相惜,那麽总有一方要背负伤痛。”   我聼着,心里也仿佛感到一份微痛。   季世安吻了吻我额角,微笑说:“谢谢你给予我一个完满结局。虽然要经历暧昧不明的阶段,可是最终你还是接受我。谢谢你给予我快乐,而不是痛苦。”   我说:“是我该感谢你才对。你一直以来对我的耐心与爱护,我很感激。”   季世安突然眉毛一扬说:“所以你现在决定接受我,是爲了报恩,而不是因爲你爱我?”   我脸上一热说:“别吹毛求疵,好不好?你以爲我会愿意跟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吗?”   季世安眼内笑意洋溢。“小贤,谢谢你的青睐。还有,我爱你。”   我尴尬笑了,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肩颈上。季世安也紧紧拥抱我。霎那间我感到一份莫名的幸福感觉渗透着整个人。对於这个抉择,我好像再也没有任何疑问了。      季世安原来是速战速决派。决定结婚後,他便计划立即实行。他所指的立即,竟然是一个星期内。我惊奇得无以复加,目瞪口呆说:“这怎麽可以?”   季世安却气定神闲回应:“爲什麽不可以?我一直辛勤工作,现在放一个星期假到夏威夷旅行充电,顺道结婚蜜月,一石二鸟。”   我不解看着他说:“结婚就是这麽随便的事情?”   季世安凝视我说:“你从前不是跟我说过,结婚的时候只希望尽量简单,因爲没有你父母在场,盛大婚礼只会令你觉得加倍伤感?”   我有点诧异。他竟然把我说过的话那麽牢牢记住。   “可是,”我说,“你父母呢?如果我们这样私自结婚,季伯母一定会很生气。”   季世安说:“订婚的时候已经依照了他们的意思办,结婚的时候也该让我们自己决定吧。再説,如果让我母亲参与筹备婚礼,结婚的事大概要一年之後才能实现。”   我忍不住趁机说:“一年後才结婚,好像比较好。到时我也大学毕业了,时间上应该比较合适。”   季世安却固执说:“求婚的时候,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不要等待。你既然答应,就应该履行所有附带条件。”   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真是後悔答应你。”   季世安不怀好意地一笑,说:“太迟了。我不会给你悔婚的机会。所以现在要打铁趁热,快点把你变成名正言顺的季世安太太。”   我听到季世安太太这个称号,不由自主地抖索一下。   “怎麽?” 季世安问,“又有那里不合意?”   我说:“季世安太太,好像是什麽端庄贤淑的中年女太太似的。”   季世安笑着说:“终有一天,你也会变成一个中年女太太,可是我却想像不到以端庄贤淑这字眼来形容你。我希望到了那一天,你还是调皮率性的小贤,就是头发多了点斑白。我觉得如果我一直宠着你的话,这目标应该可以达到。”   我说:“那不是说要让我不长大不成熟?”   季世安说:“成熟的代价往往是沧桑。我希望你可以活得单纯愉快。”   我在心里禁不住叹了口气。如果真的可以那样该多好。我看着他脸上诚恳的表情,感受到他对我那真挚的关心,一种乐观的希望突然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我微笑了,说:“好,我会努力。”   季世安吻了吻我的脸颊,说:“这样的你,才是我最想见到的。久违了。”   我擡眼看他,问:“什麽意思?”   季世安说:“前一阵子,你的心态有点过分灰暗。我总是感觉到你的不安与悲伤。而现在,你好像开始再次相信生命,开始让自己放胆去爱。”   我沉默半晌。季世安说得没错。我也有种从幽暗谷底慢慢爬出的感觉。   “所以,”季世安继续说,“不要犹豫畏缩了,要勇往直前才对。”   我忍不住笑了。“勇往直前,究竟是指什麽?”   季世安眼中闪着狡狯的光芒,只说:“勇者无惧,言出必行。”   我说:“我看你是想一意孤行才对。”   季世安突然用带着忧虑的声调问:“你真的这麽不愿意?”   我想了一想,问:“你会尊重我的意愿吗?”   季世安沉默下来,然後说:“如果我真的爱你,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我笑了,说:“那是说,你会压抑自己来迁就我?”   季世安横我一眼,说:“你这话好不暧昧。”   我一呆,然後仿佛领悟到他话里的意思,禁不住脸上一热。   季世安低声说:“小贤,我是个正常男人,想跟自己心爱的女子尽快开始夫妻生活,是最自然的事。你明白吗?”   我不由自主地低下眼,不跟他目光接触。   “我希望遵守答应过你母亲的承诺。可是作爲一个男人,我也有我的需要。你理解吗?”   我知道如果我假装天真不懂的话,这对他来说会是一份侮辱。我不该漠视他的需要。可是,我真的有足够心理准备当一个妻子?犹豫的背後是否代表我对他没有足够的爱?如果没有足够的爱,爲什麽要答应他结婚的要求?既然答应了,是否不应该拖延?   我倚在他怀里,轻轻闭上眼情。这一段日子,他总是在我身边支持着我的一切。因爲他,生命里的风雨才没有把我吹毁。他对我不停的给予,而我就只懂得接受。妈曾经跟我说过,这样不平等的关系是不应该的。我应该顾虑他的感受他的需要。我不能只想着自己。   我擡脸看他。他眼内飘荡着一份虚浮的神色,仿佛精神抓不住重心似的。我突然明白我的态度令他伤神。而我,只要说一句话便能扭转局面。在这一刻,我意识到他爱我远比我爱他多。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我答不上。    ☆、第四十四章   一年後的夏天,我穿着黑色的毕业袍坐在一群人海之中。讲台上的中年男人正在以励志的语气发表过长而无味的演説。我看了看身边跟我年纪相若的女孩,想像着她生命的故事。女孩子眉目清秀,及肩黑发笔直闪亮,一双手乾净纎长,没有涂上蔻丹,脸上也没有任何化妆。这表面简单的女孩背後究竟有着什麽样的故事,我感到好奇。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有着她们自己的故事,我也不例外。像所有人一样,我的故事还是在进行式中,每一天都可以有意想不到的发展。有时候是好的事情,有些时候则是坏的事情。然而在所有变幻无常当中,只要能抓住一种不变的支柱,人生便不再是令人害怕不安的事情。   一阵轻微的恶心在我毫无防备之下突然涌上喉头,我忍不住用手掩嘴。旁边的女孩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只对她微微一笑。她有点尴尬地转过头。我伸手轻轻把弄一下挂在脖子上项链中的白金指环。怀着秘密的我在这一刻仿佛充分感觉着自己的与衆不同,那是一种轻飘飘的喜悦。生命的奇异与奥妙,好像还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台上演说者终於结束他那语重心长的劝勉。我怀疑究竟有多少人接受了他的好意,又抑或他们大多数只是在左顾右望,左思右想,却没有怎样真正聆听演讲人的説话。在这世界上,要得到别人集中的注意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毕业生的名字一个接一个被宣读出来,也一个接一个上台拿取属於他们的毕业文凭。从台上下来的我,手中握着那张期待已久的纸张,心内却没有特别的兴奋,因爲一切都是在意料之内。毕业的目标达到了,就只这样。没有惊喜,只有理所当然。然而看着别的毕业生灿烂高兴的笑容,我才发觉自己的反应是多麽的不合情理。   穿着笔挺西装的季世安出现我面前,伸臂热烈拥抱我说:“小贤,恭喜你,你终於毕业了!”   我微笑说:“谢谢。”   季伯母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小贤,你父母在天也该感到安慰了。”   我禁不住咬了咬嘴唇,吸了一口气才转脸跟她说:“应该是吧。”   我只感到季世安紧紧握住我的手。我跟他对望一眼,轻轻一笑,示意我没关系。   季伯伯拿着他新买的相机,兴高采烈说:“小贤,世安,我们拍照吧!”   我笑了笑,说:“好!”   季伯伯跟季伯母是专程从美国回来参加我的毕业礼。其实我应该以爸妈称呼他们,可是我就是叫不出口。对我而言,爸与妈这称号,只能代表两个已经不在人世、两个永远让我怀念的人。      我跟季世安是在去年暑假结束前在夏威夷注册结婚。季伯母接到消息後,简直是哭笑不得。独生儿子成家立室,一直是她最大的心愿。可是她从没想过他竟然会背着她成婚。她完全不明白他的做法。她究竟如何对季世安发泄她的不满与怨愤,我不知道。面对我,她没说过任何埋怨的话。我直觉是因爲季世安禁止的关系。季伯母对我的态度,没有什麽明显的转变。她心里怎样想,就不得而知了。   去年圣诞我跟季世安囘美国过节。在我父母逝世一周年纪念日的那天,季世安陪伴我去扫墓。站在那修饰整洁的墓碑前,我禁不住慢慢蹲下,用指尖轻触大理石上刻着的两个名字。人在肉身化爲乌有之後,就只有名字继续抓住一点实感。多年以後,人们读着这墓碑上的名字,心里会想,啊,原来曾经有这两个人在世上活过。我看了看季世安。终有一天,我跟他也只会变成两个名字而已。所以在我们还能够触摸到对方实质的期间,我们益发需要珍惜对方的存在。我想,父母知道我学懂了这道理,心里一定会觉得快慰吧。   圣诞假期内我特别抽空两天到洛杉矶探望瑟瑟。我跟瑟瑟虽然只有大半年没见面,可是我直觉她改变了不少。   她到机场接我,看见我单独一个人,带点诧异问:“咦,季世安呢?”   我解释说:“季世安觉得如果他跟我一块来,或许会妨碍我们说体己话。”   瑟瑟聼後哼了一声才说:“这季世安,是不是表现得有点过分体贴了?”   我笑了笑说:“我觉得他的想法倒是挺对的。我跟你,只有两天时间见面,旁边多了另一个人,便不能心无旁骛。况且,季世安说,他也需要花点时间来单独跟他母亲相处,好好的逗哄她讨她高兴,让母亲知道,娶了老婆的儿子并没有忘记亲娘。”   瑟瑟也笑了,说:“原来这是一石二鸟的做法。季世安的手段可真了不起。”   我跟瑟瑟从机场走出,往停车场去。瑟瑟驾驶一部鲜红色跑车,流丽自信地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她告诉我,在洛杉矶生活跟在伦敦生活的最大分别,就是没有车子真的不行。她初来步到的时候,在洛杉矶驾车真的有点胆怯,可是後来慢慢便习惯了。她还说,这儿的人普遍来説比英国人热情友善,所以她交了不少美国朋友。我看着她那从容开朗的脸,心里想问的却是,你真的已经忘掉了霍熙文?他真的不再扰乱你的思绪、你的生活?   十二月初,我偶然在翻閲报章的时候看到霍熙文与贺允儿结婚的消息。照片中的一对壁人,任何人看了都只会赞叹称羡,谁又会想像得到他们背後那些不爲人知的故事?霍熙文对瑟瑟的始乱终弃,始终是一件令我不能释怀的事。看着他跟贺允儿在照片内相视而笑,我只是这样想:这两个人能否白头偕老,又抑或会离婚收场,最终结果没有人可以预先知道。只是现在,他们确实是选择了对方。我曾经有过这样的幻想:霍熙文发觉他最爱的人其实是瑟瑟,於是他勇敢地跟贺允儿分手,然後披星戴月赶到洛杉矶恳求瑟瑟原谅,向她求婚。这妄想自然没有实现,不竟人生并不是什麽童话。   当时看到贺允儿的照片,我亦不期然想到贺天佑。自那次跟他在饼店相遇後,我再也没见过他。跟季世安从夏威夷蜜月回来後大概一个月左右,我却收到了一个花瓶摆设,是贺天佑送的。我在打开卡片的一霎那,手禁不住有点抖颤。然而卡片内的字句,却是出奇地含蓄得体。   他写:“听到你结婚的消息,我真是为你高兴。找到真爱,是女子一生的最大幸福。我衷心祝福你和季世安。你的朋友,贺天佑。”   我把卡片递给季世安。他看了一眼便把卡片放囘我手中,什麽也没说。   瑟瑟在洛杉矶的公寓,比在伦敦的宽敞开扬。瑟瑟跟我说,公寓是跟另一个女孩子共同租住的。她室友念电影,不过家里很有点钱,所以不像别的电影学生那般刻苦节约。那女孩子碰巧对中国文化颇有兴趣,所以对瑟瑟态度特别友善和蔼,从没无理取闹找她麻烦。两个人同住,相处得出乎意料的和谐。   瑟瑟说:“在英国的时候,从没跟英国人交过真正朋友。可是在这里,想不到却可以遇到一个谈得来的外国人朋友。”   我聼着,心里突然有种酸溜溜的感觉,带点不屑说:“你这室友,究竟在哪里?我真想见见她。”   瑟瑟却説:“她囘东岸跟家人过圣诞。本来她邀请我跟她一起回去。可是因爲你要来的关系,所以我婉拒了她的好意。”   我聼後倒是觉得心里暖暖的。   瑟瑟替我泡了热茶。我们两个人捧着茶杯子坐在桌前相视而笑。   瑟瑟问:“结婚了,感觉怎样?”   我耸了耸肩说:“也没什麽特别。就是公开的认定了一个人而已。”   瑟瑟看了看我光秃的双手问:“怎麽连结婚戒指也不戴?”   我伸手抓起挂在颈上的项链说:“看,戒指在这儿。我一直带在身上。”   瑟瑟问:“那麽季世安呢,他也跟你一样?”   我摇头说:“不,他把戒指戴在手上。”   瑟瑟似乎想了想才说:“你们对彼此的感情好像不相等。”   我淡淡一笑说:“就因爲这麽微细的事情,你就可以下这样的判语?”   瑟瑟凝视我,问:“你真的爱他?”   我跟瑟瑟目光相接,诚恳地回答:“爱。可是却不是那种心动难熬昏头转向的爱。我们是互相需要、互相珍惜那样。”   瑟瑟听後轻声说:“这样成熟理智的心态,聼起来却令人仿佛有点心痛的感觉。”   我笑了,说:“我很幸福,真的。季世安对我好,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描述。”   瑟瑟也笑了,说:“这点我倒很相信。”   我喝了口香浓红茶,直接向瑟瑟提问:“你在感情上,感觉复原了没有?”   瑟瑟笑了笑才说:“回复到原来的状况,好像是没可能的事吧。我的心碎过,那些裂痕不会消失,可是慢慢也变得不那麽显眼。就是这样。对於爱情,我还有没有憧憬,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一切随缘吧。不是说,命中有时终虽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我轻轻哼一声说:“就因爲一个霍煕文,便把你变成宿命论者。”   瑟瑟却説:“我只觉得爱情这囘事,可遇而不可求。不是你的,不管你多努力,也不可能拥有。就算拥有了,可能最後会发觉其实也不是那麽了不起的东西。”   我禁不住说:“瑟瑟,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灰?”   瑟瑟笑着摇头说:“你新婚甜蜜,世界自然一片美好。”   我垂下眼,轻声说:“我的世界里,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失去。失去後就是再得到什麽,那感觉也仿佛不像从前那样踏实,快乐背後总是有种挥不去的阴影似的。但我告诉自己,我不能这样继续下去,我需要抛掉这种想法,不然我一生都会在忐忑不安中度过。这对我与我身边的人都不公平。”   瑟瑟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才说:“我明白。我们都有需要背负的包袱,可是我们不能让包袱控制我们的人生。”   我微笑着点头说:“我跟你都需要继续努力,更积极地生活下去,对不对?”   瑟瑟也笑了,说:“嗯,一言爲定。”   我跟瑟瑟愉快地度过两天时间,跟她在机场道别的时候,她说:“替我跟季世安说声谢。”   我问:“爲什麽?”   瑟瑟说:“你们还是新婚燕尔,他却让我霸占了你两天的时间,真是大方得很。其实你们到英国探访我的时候,我早已看出他深爱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他只想你快乐。”   我聼着,心里完全认同她的话。   瑟瑟说:“保重,好朋友。有季世安在你身边,我也不用怎样担心你了。”   我伸臂紧紧拥抱瑟瑟,在她耳边说:“你也保重。终有一天,你也会得到你所需要的爱。”   瑟瑟点了点头。我们相视一笑,一种心意相通的感觉把我们连接起来,就算要分别,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友情。      季世安放在我腰间的手轻轻收紧,季伯母也跟丈夫融洽地站在一块,等待那好心的过路人替我们一家操相机拍照。我朝着相机微笑,心里渗着温馨与对未来的期待。家庭是人生的延续,一代接着一代,循环不息。而我现在的角色,就是帮助推展未来。   当季伯伯跟季伯母走去拿囘相机的时候,我把嘴唇贴在季世安耳边,轻声说:“今天我有一个重大发现。”   季世安转脸看我,不在意问:“什麽?”   我眼内充满笑意,跟他目光相接片刻才说:“你看来要当爸爸了。”   季世安一鄂,然後用不置信眼神看我说:“你再説一遍。我好像聼错了什麽。”   我伸手推了推他手肘,没好气说:“如果你认爲是聼错,那就算了。”   季世安突然伸臂把我紧紧拥住,声音中充满喜悦说:“我真的要当爸爸?”   我点头。季伯母的声音这时也在我们身旁响起,问:“你们怎麽了?”   季世安放开我,然後态度兴奋跟他母亲说:“小贤怀孕了。”   季伯母聼後脸上惊奇与手足无措的模样令我不禁失笑。   季伯伯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膊,说:“妈妈,太喜出望外了,是不是?”   季伯母这时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滴,擤了擤鼻子才说:“我真的想不到小贤会这麽快怀孕。现在的女子总是不愿意生小孩,什麽事业爲重,家庭压後。小贤,真是谢谢你,让世安可以早点当爸爸,也让我能早点抱孙子。”   我聼着,只好微笑。我怀孕能令季伯母这麽欢喜,或许会让她对我跟季世安私自结婚的事情终於释怀。   跟季世安结婚大概半年後,我便感觉到他存有生小孩的意愿。他已经三十嵗了,有这样的念头也是很自然。可是我还年轻,他明白我或许还不愿意扛起当母亲的重任,所以他没有对我提出什麽要求。然而看到他对别人的孩子那爱不释手的模样,我也禁不住开始有一点点幻想。我跟季世安的孩子会是什麽模样、季世安会是一个怎样的父亲、我会是一个怎样的母亲。渐渐地我觉得早一点当母亲,或许也不是什麽坏事。创造一条崭新的生命,滋长爱护那生命,应该是一件挺有意义的事情。我父母生下我,我生育我的下一代,让爱与生命延续下去。   我跟季世安相视而笑。他眼内无边的喜悦令我更加肯定自己的决定。我突然明白,在这世界里,实在没有什麽感觉比令自己所爱的人快乐来得更真实美好。我擡眼看了看一蓝如洗的天空。初夏的气息散发在空气中,充满活力与自信。如果春天是苏醒的时刻,夏天便是成长的季节。我想告诉妈妈,我开始成长了。我懂得顾虑别人的喜怒哀乐懂得照顾别人的需要,我更加懂得珍惜所有美好的事情。现在的我,会积极生活,会好好地去爱。   我伸手轻轻掠过自己依然平坦的腹部,然後紧紧握住季世安的手,跟季伯伯季伯母一起离开大学校园,朝我生命的另一个开端前进。      -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